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偶尔在恰当的时候，不经意地出现在他面前，让他知道，她还在，但她对他没兴趣，这就够了。

这几日，天公不作美，接连下大雨。

整个王府都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水汽之中，空气潮湿，屋子里也感觉有些闷，隐隐有蚊虫滋生的迹象。

叶嬷嬷正在安排人手打扫顾慕灵即将回府居住的院落。

“这天天下雨，屋子里潮气重，怕是会招惹蚊虫。小姐最是怕这些的。”叶嬷嬷一边指挥着小丫鬟擦拭门窗，一边对旁边的秋虹说道，“你去库房那边领些上好的艾草和驱蚊香饼来，趁着小姐回来前，把屋子里里外外都熏一遍，去去潮气和秽气。”

“是，嬷嬷。”秋虹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抹布，接过叶嬷嬷递来的库房对牌，便撑着一把油纸伞，往库房的方向走去。

王府的库房有好几处，存放熏香药材的地方在东厢房的一个偏僻角落。

雨势渐大，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溅起细密的水花。

秋虹小心地提着裙摆，避开地上的积水，快步穿过抄手游廊。

雨天路滑，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雨水的清新气息，夹杂着远处飘来的花香。

就在她转过一个月亮门时，脚步却猛地一顿。

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撑着一把玄青色的大伞，朝着这边走来。雨幕朦胧，却挡不住那人周身的清贵凛冽之气。

是顾凝天！

秋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又强自镇定下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这两日刻意避着他，没想到在这雨天，竟是狭路相逢。

她垂下眼帘，恭敬地侧身立在廊下，让出道路，打算等他过去再走。

顾凝天的脚步却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雨水顺着他伞的边缘滑落，溅起更小的水珠，打湿了秋虹的裙角和绣鞋。他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从她略显狼狈的发髻，到微微湿润的肩头，最后停留在她紧握着库房对牌的手上。

“雨这么大，要去哪里？”他的声音隔着雨声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秋虹依旧低着头，声音平稳：“回王爷，奴婢奉叶嬷嬷之命，去库房领些艾草香饼，为小姐的院子熏香去潮。”

顾凝天“嗯”了一声，视线扫过她被雨水打湿的衣衫，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雨势不小，看你衣裳都湿了。前面就是本王的书房，进去避避雨，等雨小些再去。”

他的语气寻常，仿佛只是随口一句关心。

秋虹心头一凛，下意识想拒绝：“多谢王爷好意，奴婢这点雨不算什么，还是先去办差要紧……”

“本王的话，听不懂？”顾凝天打断她，声音微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秋虹感受到那迫人的气势，知道再推拒便是不识抬举了。她暗暗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波澜，低声道：“是，奴婢遵命。”

顾凝天这才满意，转身带着她往不远处的书房院落走去。

书房的院子比灵犀苑那边更显肃静，雨打芭蕉的声音清晰可闻。刚踏进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几声爽朗的笑谈。

“……宸王来了！我就说你不够意思，得了空闲也不找我们喝酒，原来是在府里……”

声音戛然而止。

院内的石桌旁，正坐着两三位衣着华贵的公子，显然是顾凝天的好友。他们看到顾凝天进来，刚要起身招呼，目光却齐刷刷地落在了他身后的秋虹身上。


这手法，竟与传说中的“金缮”修复技艺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带着她独特的处理方式！

当最后一笔落下，秋虹用特制的药水轻轻擦拭修复处，使其光泽与原玉融为一体，金线则熠熠生辉。

秋虹捧起修复好的砚台，呈到顾凝天面前。

“王爷，幸不辱命。”

众人伸长了脖子看去。

只见那方“碧海生潮”砚，静静地躺在秋虹手中。原本碎裂的痕迹被一道道蜿蜒的金色细线所取代，非但没有显得残破，反而如同天然生成一般，为这方古砚增添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如同获得了新生！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那方砚台，又看看秋虹。

那哪里是什么破碎的残件？分明是一件更具艺术价值的珍品！金色的纹路如同活了一般，在碧玉上流淌，不仅没有破坏其美感，反而增添了古老沧桑后的凤凰涅槃之意。

这简直……匪夷所思！

顾凝天伸手接过砚台，指腹轻轻摩挲着金色的纹路。他抬眼看向秋虹，眼中冰雪消融，取而易举代的是深不见底的探究。

“你……”他喉结微动，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吐出一个字。

三皇子顾惕守脸上的得意早已凝固，变得铁青一片。他万万没想到，一个毫不起眼的丫鬟，竟然有这等鬼斧神工的手段！他精心设计的不慎之举，本想让顾凝天失态丢脸，却反而衬托出了这砚台独特的韵味，甚至让顾凝天赚足了眼球！

“这……这怎么可能！”他失态地低吼一声。

周围的宾客也炸开了锅。

“天哪！这技艺！我从未见过！”

“太妙了！这哪里是修复，简直是再造啊！”

“这姑娘是谁？宸王身边的丫鬟竟有这等本事？”

赞叹声、惊呼声、好奇的询问声此起彼伏。刚才还对秋虹嗤之以鼻的人，此刻都一脸敬佩地看着她。

秋虹依旧平静地站着，仿佛刚才完成的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的脸色因为刚才的专注和紧张，微微有些苍白，但在众人的眼中，却平添了几分神秘和高洁。

顾惕守狠狠地瞪了秋虹一眼，她竟然坏了他的好事！

他强压下心头怒火，挤出一丝笑容：“七叔这丫鬟，果然不是凡品。倒让小侄开了眼界。”这话听着像赞美，实则暗含拉拢探听之意。

顾凝天没有回应三皇子，他将砚台递回给管事，淡淡道：“收好。”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秋虹身上。这个丫鬟，总是能给他带来意外。先是昨晚的清冷倔强，今日的素净规矩，此刻又展露了这般令人惊艳的巧手和超出寻常的镇定。她到底是什么人？

文会的气氛因为砚台事件达到了一个高潮。宾客们纷纷围上来，有的想仔细观摩砚台，更多的是想探听秋虹的来历。

“宸王殿下，这位姑娘是？”

“敢问宸王，您的丫鬟师承何处？这等修复技艺，小人在京城从未听闻啊！”

“姑娘贵姓？能否请教一二？”

男人们的目光，带着好奇、探究，甚至一丝惊艳，落在了秋虹身上。她素净的装扮、清秀的面容在华服锦衣的男客中显得格外清新，而她之前展露出的超凡技艺和沉稳气质，更是让她与那些循规蹈矩的普通侍女截然不同。

这种反差，对久居高位、见惯了温婉美人的男人们来说，无疑是一种新奇的吸引力。

顾凝天看着围拢过来的男人们，尤其是一些平时与他不对付的官员和皇子亲信，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这一点点绯红，如同初绽的花苞，瞬间给她的脸颊带来了生机和血色，却又看不出明显的妆感，只觉得是天然的好气色，带着一种少女的娇憨和纯净。

接着，她脱下外面那件略显普通的成衣，从柜子里拿出自己新买的衣物。

里面，她换上了一件极为贴身的藕色抹胸和同色长裤，将她经过锻炼后愈发紧致窈窕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

外面，则罩上了一件月白色的薄纱罩衫。

这罩衫料子极好，轻薄如蝉翼，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风一吹，便会轻轻飘动，隐隐约约能透出内里衣物的颜色和身体的轮廓，既遮又露，带着一种欲语还休的朦胧诱惑。

清纯与性感，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奇妙地融合，形成一种独特的“纯欲”之感。

她对着镜子，将发髻稍稍弄得松散了一些，几缕碎发不经意地垂落在脸颊和颈间，平添了几分慵懒和柔弱。

最后，她拿起那篮属于王爷的衣物。

很好。

一切准备就绪。

她推开门，走向潜龙居。

秋虹低着头，抱着衣篮，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起眼，像一个最普通的，前来送东西的丫鬟。

到了门口，两个如同铁塔般的侍卫拦住了她。

“什么人？”其中一个侍卫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如刀。

秋虹身子微微一缩，怯生生地抬起头，露出那张既纯净又带着一丝惹人怜爱绯红的脸蛋，小声道：“侍卫大哥，奴婢……奴婢是洗衣房的，来给王爷送换洗的衣物。”

她刻意放软了声音，带着几分紧张和不安。

那侍卫见她只是个小丫鬟，又确实抱着一篮洗干净的衣物，上面还散发着皂角和阳光的味道，便放松了警惕。

潜龙居的衣物确实是洗衣房负责的，这丫鬟看着面生，但府里下人众多，他们也不可能个个都认得。

另一个侍卫挥了挥手，语气有些不耐烦：“送衣服的？进去吧。”

后宅送衣服自有规矩，一般是交给管事嬷嬷或者贴身小厮，绝不可能让一个洗衣房的丫鬟直接送到主子面前。

但这几个侍卫是外院的武夫，哪里懂这些细致的门道，只当是送件东西，并未多想。

秋虹心中一喜，暗道侥幸！

她连忙低下头，小声道：“是，多谢侍卫大哥。”

她抱着衣篮，迈着小碎步，走进了院门。

空气中隐隐传来一阵水声。

秋虹的心跳骤然加速。

顾凝天很可能就在里面沐浴！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脚步放得更轻，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间独立的厢房，门口并没有人守着，大概是顾凝天不喜欢沐浴时有人在旁伺候。

门虚掩着，热气夹杂着淡淡的檀香和水汽，从门缝里透出来。

里面隐约能听到清晰的水声，哗啦啦的，撩动人心。

秋虹停在门口，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不能直接闯进去，那太刻意，也太愚蠢。

她需要一个“意外”。

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然后，抱着衣篮的手指微微一松。

“哎呀！”

一声恰到好处的低呼，带着几分惊慌。

她脚下一个趔趄，仿佛被门槛绊了一下，身体重心不稳地向前倾去。

秋虹摔倒在地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院子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几乎是同时，厢房内哗啦的水声停了。

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子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从门内传了出来。


安国公夫人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底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只是端起茶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

安柔嘉的脸色更是瞬间煞白，随即又泛起一层屈辱的红晕，她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指节都有些发白，却还是强撑着，低垂着眼眸，一副泫然欲泣、受了天大委屈的可怜模样。

“灵儿，不得无礼。”顾凝天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责备的意味，更像是一种不痛不痒的提醒。

他甚至没有看安家母女一眼，目光依旧落在顾慕灵身上。

“我哪里无礼了？我说的是实话！”顾慕灵噘着嘴，不满地扭头，“爹爹，你是不是真的想让她当我继母啊？我才不要！她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这下，连安国公夫人都快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了，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气氛尴尬到了冰点。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顾慕灵身后的秋虹，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手里端着一个小巧的白玉碗，里面是几颗剥好的晶莹剔透的荔枝。

“小姐，”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柔和，“您赶了一路的车，定是累了。先尝尝这冰镇荔枝吧，是下午刚从南边快马送来的贡品，甜得很，正好润润喉咙，消消暑气。”

她巧妙地打断了顾慕灵的话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那碗荔枝上。

顾慕灵被打断，本有些不悦，但看到那水灵灵的荔枝，又听到是贡品，火气倒是消散了些。

她最喜欢这些稀罕玩意儿。

“算你有点眼力见。”顾慕灵斜了秋虹一眼，拿起银签，叉了一颗荔枝放进嘴里，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嗯，是挺甜的。”

秋虹顺势又递上一块干净的湿帕子：“小姐慢用。”

她这一连串动作自然流畅，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既安抚了顾慕灵，又化解了眼前的尴尬，还没有丝毫谄媚之态，仿佛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丫鬟在关心自家主子。

一直沉默观察的顾凝天，这时才终于将目光落在了秋虹身上。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审视的意味，在秋虹身上停留了片刻。

这个丫鬟……有点意思。

不同于府里其他丫鬟的战战兢兢或刻意逢迎，她身上有种沉静的气质，刚才应对的也十分得体，既没让灵儿继续失礼，也没让安家母女太过难堪。

顾慕灵吃了几颗荔枝，心情好了不少，想起刚才秋虹解围，便得意地对顾凝天炫耀：“爹爹，你看，这是我从别院带回来的丫鬟，叫秋虹。她可比府里那些木头脑袋强多了，特别会看眼色，我喜欢！”

被女儿当众夸奖，顾凝天脸上露出些微笑意，看向秋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然伺候得让小姐满意，那就好好当差，莫要懈怠。”

“是，奴婢遵命。”秋虹恭敬地垂下头，声音沉稳，“奴婢定当尽心尽力伺候小姐。”

她能感觉到，那道锐利的目光又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才移开。

成了。

第一步，引起他的注意，目的达到。

旁边的安国公夫人和安柔嘉，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她们精心准备，盛装出席，本想借此机会和摄政王拉近关系，却被顾慕灵狠狠搅了局。

秋虹心里也在冷笑。

顾慕灵这大小姐脾气，真是把双刃剑。用好了，是她向上爬的绝佳助力。


叶嬷嬷仔细打量了秋虹一番，发现她脸上带着明显的憔悴，眼圈下也有些淡淡的青黑，不由得皱了皱眉：“你这是……昨晚没睡好？”

秋虹做出几分羞愧的表情，低声道：“回嬷嬷，奴婢昨晚……昨晚想到小翠的事情，心里头有些过意不去，翻来覆去，也没怎么睡好。”

叶嬷嬷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是惊讶，又似乎是赞赏。她叹了口气，语气也柔和了几分：“你这丫头，就是心太软了。小翠那丫头自己不争气，冲撞了小姐。你倒好，还为她操心上了。”

顿了顿，叶嬷嬷又道：“不过，你这份心肠倒是难得。小姐昨儿也跟我说了，说你办事妥帖，让她安心去苏府小住，院里的事情，就交给你看着了。”

叶嬷嬷拍了拍秋虹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你是个聪明的，好好伺候小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今天也没什么要紧事，就给你放一天假，出去走走吧，你到京中也没到外头去过，也散散心。”

秋虹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带着感激：“多谢嬷嬷体恤！只是……这院里的事情……”

“放心吧，有我呢。”叶嬷嬷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去吧去吧。”

秋虹心中早有打算，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她再次谢过叶嬷嬷，便转身离开了院子。

走在府中的小路上，秋虹的脚步轻快了不少，心中也暗暗盘算起来。叶嬷嬷的“放假”，看似随意，实则意义重大。这代表着她在叶嬷嬷心中，已经初步建立起了“善良”、“可靠”的印象，也赢得了叶嬷嬷的初步信任。

而这份信任，就是她接下来行动的基础。

秋虹并没有急着出府，而是先去了府里的裁缝铺。她挑选了两套颜色清雅，款式大方的成衣，付了银子，让裁缝铺的人稍后送到自己的住处。

做完这一切，她才又去了府外，在街上随意逛了逛，买了一些精致的点心和胭脂水粉之类的小玩意，都是些不贵重，但却很讨女人欢心的东西。

然后，她便径直回了府。

秋虹提着大包小包回到自己住的院子，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满足。

她先去了叶嬷嬷的屋子。

“嬷嬷，我回来了。”秋虹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将一个精致的点心盒子递了过去，“这是街上新开的铺子卖的桂花糕，嬷嬷尝尝鲜。”

叶嬷嬷正坐在榻上喝茶，抬眼看见秋虹手里的东西，又扫了眼她提着的其他零碎，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你这丫头，放你一天假，倒真是去散心了。”叶嬷嬷接过点心盒子，打开闻了闻，桂花的清香扑鼻而来，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算你有心了。”

“嬷嬷平日里照拂奴婢良多，这点心意算什么。”秋虹垂下眼帘，语气真诚，“奴婢想着，以后还要仰仗嬷嬷多多提点呢。”

这话既是感激，也带着几分投靠的意味。

叶嬷嬷是什么人，立刻就听懂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秋虹一眼，点了点头：“嗯，你有这份心就好。东西放下吧，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着。”

“是，嬷嬷。”秋虹应了一声，又将一些买来的胭脂水粉、小巧的绢花分给了院子里伺候的其他几个小丫鬟。

那些东西不值钱，但胜在精致好看，小丫鬟们得了，个个喜笑颜开，围着秋虹叽叽喳喳地说着感谢的话，看她的眼神也亲近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