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上心头，陈建军醉醺醺的警告在他晕倒的前一刻如鬼魅般追了上来。
“别找了，证件手机你妈刚刚拿给我了。”
“我已经招呼好了邻居看住你，你这辈子就是烂在村里的命。”
“敢跟你老子作对，老子打死你顶多算家暴。”
瞬间，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
我逃不掉了。
3
厨房里菜刀剁在砧板上传出叮叮哐哐声响。
我走进厨房，冷冷看着那个吃力跺着排骨的女人，心里积攒了满腔怨恨。
为什么骗我回来，为什么从头到尾从来没有为我考虑过半分？
明明我们才是最亲密的关系，为什么她偏偏要为那个男人背叛我？
千百句质问堆在嘴边，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
妈妈全然没有察觉到我的情绪，见我来倒是显得很高兴，顺手切了一块西红柿笑眯眯递到我嘴边。
“喏，尝尝，知道你从小就馋。”
熟悉的甜酸味在嘴里蔓延，我垂眸看着妈妈眼角的笑纹有些恍惚。
小时候我人长得没灶台高，一到做饭的点却特别爱钻进厨房打转。
大人们都打趣我是个贤惠命，这么小的年纪就爱在厨房表现以后好找婆家。
其实不是的。
是因为我每次眼巴巴站在砧板边，总能从妈妈手里讨到好吃的。
生的，熟的，咸的，辣的都会在正式上桌前先进我的肚子。
我品尝着嘴里残余着蒜味的西红柿，眼眶有些发酸。
她是一个很好的妈妈，可她也会为了讨好陈建军毫不犹豫牺牲我。
爱与恨连成绳结将我的心磨得鲜血淋漓。
厨房闷热不已，妈妈费力剁着手边的骨头，剁得满头大汗。
我忍不住心疼，系上围裙准备接过妈妈手里的活，可她却絮絮叨叨推开了我。
“不要你来，你去换一身干净衣服等着吃饭。”
“你爸爸是一家之主，等下记得不要落了他的面子要听他的话，要学会想通。”
“这是命。”
事到如今，我彻底失去了和她争辩的心气，也懒得去细想她话里的隐喻。
只是叹了口气，走出厨房将行李里的蛋糕翻了出来。
今天是她的生日，我还记得，我还记得她说想要一个生日蛋糕想了很多年。
原本
建军拿走证件的那一刻就料到被卖掉换彩礼的命运。
陈建军和舅舅把那个男人推到我身边，随即挤进男人堆里认真排列各人辈分大小，争论这次座位顺序的主次。
我站在人群里，斜眼看着被呵斥不能上桌的妈妈和邻居婶婶，突然觉得好讽刺。
陈建军和他们吵吵嚷嚷了好久，最终恩赐般喊了我的名字。
“羡南，你坐爸爸身边来，今天你是主角。”
“李强虽然蹲了几年，但他家愿意给好重的彩礼，嫁到他家你不吃亏。”
他极力掩饰着提到彩礼的欣喜，语气像极了要给自己家的狗找一个好主人。
到底是谁不吃亏呢？
我固执站在原地，不肯动弹，不甘滑向他们为我定好的命运。
妈妈见我落了陈建军的面子，立马沉下脸用力捅了我一下。
“听你爸爸的吧，李强会对你好的。”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良心呢？”
我麻木地看着周围站了一圈，狼狈扒着冷饭的婶婶们，目光转而落到忙完一切刚刚得空端起饭碗的妈妈身上。
蛋糕碎屑黏在她的鞋上，这是她今天离生日最近的一次。
我用力仰头将泪倒回眼底，声音很轻很轻。
“妈妈，你幸福吗？”
“你希望我过得幸福吗？”
她盛饭的手停顿了一下，强撑着笑打趣。
“女人就是个菜籽命，命好命坏只能怨天。”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什么狗屁烂命，妈妈你这是骗我还是骗你自己？
我安静看着这个被磋磨得愈加苍老的女人，眼眶一点一点泛酸。
一旁的表哥和舅舅似乎是嫌场面还不够乱，对了个眼神后啧啧摇头。
“我还想着今天看姨夫给我们立威，也就……”
话没说完，啪，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毫无尊严落到妈妈脸上，她的半边脸顿时肿得高高的。
“一会没打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太好了？”
未来女婿在陈建军不好动我，只敢一下一下掌掴妈妈在小辈面前立威。
我彻底崩溃，冲上去将被打得神志不清的妈妈护在身后，拼命为她拦下陈建军雨点似的拳头。
“妈，只要你说一句不想过了，我就算弄死他也要让你自由。”
“你说啊，你说你不
我想着，就算妈妈快走了，最后一个生日也要好好过。
但走到这一步，我只能祝她在这里能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就当我彻底离开这里之前最后再尽尽孝好了。
4
我收拾好一地狼藉，耐心将蛋糕拆开，插好名字插件摆在餐桌中央。
妈妈端着菜上桌时，不经意瞥过桌子中央的蛋糕，又重新钻进厨房。
我清晰看到她侧身时眼底分明闪过的泪光。
我很默契地没有揭穿她的感动，回到厨房和她择菜切菜。
可是等我炒完最后一盘菜再次回到餐桌上，却被一块巨大的奶油狠狠砸了一脸。
甜腻的，冰凉的触感让我心头一慌。
我费力扒开眼前的遮挡，却看见属于妈妈的蛋糕被王寡妇儿子抓得七零八落。
虽然被气得不轻，但是我还是敏锐察觉到那个小男孩的眉眼有五六分像陈建军。
陈建军似乎觉得还不够彰显他的掌控权，索性将剩余的蛋糕捧给他，笑得眼都眯不拢。
“没事，不是什么金贵玩意，贱得要命的东西我还做不了主吗？”
什么贱得要命，蛋糕，还是妈妈？
我怒气直冲脑门恨不得冲上前动手，却被妈妈死死拉住。
“这是妈妈的蛋糕，还给我！”
陈建军朝男孩使眼色让他快跑，做完这一切轻描淡写看向了我们的方向。
“你又不早说，我要是知道怎么舍得动你妈的蛋糕。”
低头，写着妈妈名字的巧克力牌被他狠狠碾碎在脚下。
我气得浑身发抖，可是妈妈见我要跟陈建军动真格却把我拉得更紧。
“算了，你爸又不是故意的。”
“我都不在乎，你斤斤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字字斥责传进耳畔，我被瞬间抽去所有力气。
这难道不应该计较吗？
我安静看着妈妈，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5
陈建军阻挠着我，怎么也不肯让我落座吃饭。
直到舅舅领着乌泱泱一群人闯进屋子。
“哟，羡南长这么漂亮，舅舅来给你说婆家了。”
越过人群，我看见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寸头男人，随即冷笑出声。
这是迫不及待要卖我了。
但对于这一切我并不意外，甚至在被陈
要这个只会窝里横的窝囊废了！”
妈妈用力躲闪，挣扎，然后一巴掌扇在了我的脸上。
“你懂什么，日子就是这样过的。”
“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不需要你这个外人插手。”
“你是不是记恨我让你回来非要破坏我和老公的感情？”
她的语气从责备变成怨恨，越来越狠。
我看着那张为了维护父亲面目狰狞的脸，心痛到连呼吸都开始发颤。
早在记忆模糊不清的从前，他们争吵无数次的时候妈妈也曾问过我那个好多小孩都听过的问题。
“如果爸妈离婚了，你要跟爸爸还是妈妈呢？”
那个时候我还那么小，连离婚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那时，我只知道自己不想要失去任何东西。
可是她怪罪我优柔寡断，怪罪了好久。
再往后，我懂得了她的处境，劝她和陈建军离婚她又不能让我没有爸爸做托辞。
妈妈，这其中有几分是你的甘愿呢？
6
舅舅表哥见屋里闹得凶，趁机溜出了门。
一想到他们刚刚在饭桌上极力拱火的样子，我立马察觉到他们肯定有鬼。
我不动声色跟在他们身后跟了好久，却在舅舅家附近跟丢了。
一阵哭声传来，我循声过去发现是舅舅的小女儿坐在路边哭。
“救救我的小鸡，我的小鸡快死了。”
她的身边，围满了一群看笑话的妇女。
不远处，一只小狗咬住母鸡的脖子使劲甩着。
而母鸡却死死护住自己翅膀下的鸡崽，即便是奄奄一息也不不肯退让半分。
原来动物世界里，即便是力量如此悬殊母鸡还是会为了保护鸡崽拼命。
我有一瞬恍惚，泪无声无息落了下来。
小表妹却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过来，照着我的肚子就是一拳。
“赔钱货，你敢学我哭，小心我让爸爸把你卖了给哥哥娶媳妇。”
腹中狰狞的痛让我本能想反击，但听完她的这番话我扬起来的巴掌悬在了半空。
小小年纪，倘若没有人教她是说不出这种话的。
我冷笑一声，摸着她滑嫩的小脸恶狠狠开口
“你猜猜看，卖完我你刚好长大，到时候要卖谁？”
“你要是不好好读书会被卖给街头的光棍，生十个儿
妈妈被爸爸家暴了半辈子，但她恨的却是我。
她会在外人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情人时闪过嫉恨的神色。
她会暗示我想离婚，却在得到我的支持后找爸爸撒娇。
“女儿都看不下去了劝我离婚，你还不对我好点。”
她一遍遍向我诉苦，却在我为她冲锋陷阵后迫不及待向爸爸表忠心。
“你看，连亲生女儿都会背叛你，但我不会爱情不会。”
被背刺无数次后，我终于看清她的愚昧，在一次争吵后顺势躲到了千里之外。
离家五年，没有我撑腰之后，妈妈终于后悔了。
“羡南，妈现在就算想听你的话逃出去也没机会了。”
“他开车辗妈，把妈浑身器官辗得稀烂。”
“妈快不行了，妈求你来见妈最后一面好不好？”
离开的这段几年，她曾好几次帮着爸爸哄我回家嫁人都没能得逞。
偏偏这一次，那个接我来世上的妈妈奄奄一息说她要死了，我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我忘了，妈妈为了讨好她的丈夫，早就欺骗过我无数次。
1
“羡南，妈快不行了妈好痛。”
“求求菩萨一定让我撑到羡南回家。”
妈妈的短信一笔一划在我的心口翻搅，疼得我险些站不稳。
我从没想过，再度收到她的信息竟是这样的局面。
从有记忆以来，妈妈田间家里四处操劳，养着我，养着我酗酒成性的爸陈建军。
她忙着在陈建军的拳脚下数着日子熬，转头向我大倒苦水，来来回回说着对陈建军的不满。
即便是这样，在我劝妈妈离婚时她还是会毫不留情对我翻脸。
“他是你爸，你良心被狗吃了？”
“我们夫妻俩的事情不需要你这个外人插手。”
“他说过他会改的，为什么非要对你爸爸那么苛刻呢？”
可是她自欺欺人半辈子，吃了那么多苦头都没等到爸爸悔改，到头来把命都搭了进去。
她太苦了，苦到我没有办法拒绝她最后的遗愿，毫不犹豫回到那个发誓老死不相往来的家。
车到家门口还没有停稳，我匆匆下车闻到一阵熟悉的酒味，心里突然一惊。
在短信里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妈妈，此刻正在屋内娴熟拾捡满地的碎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