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陈易把书箱放在砖地上,很是用了些力气,发出的声音让喋喋不休的陶望清闭了嘴。
身为陈易的同窗兼同屋好友,陈易成婚那日他自当到场。
宋栀的模样他原没见过,在听闻陈易的婚事后,他急得团团转,生怕好友盲婚哑嫁个乖戾跋扈的丑婆娘。
于是偷偷给家里人递了信叫打听,弄得他娘以为自家孽障要收心,欢天喜地后费心费力,认认真真打听到了冯知县夫人头上。
最后自然造了个好大的乌龙,亲娘的拎耳朵和陈易的横眉冷对那是一个不少。
如果是两个月前,和陶望清不甚相熟之时,陈易必然会觉得被冒犯,要严肃神色请他慎言,现在知道“慎言”于他无用,只道:“若非才从外面回来,一路天色不变,要以为唯有县学之上天公盛大,让人滴汗如雨。”
大冷天的弄个折扇开开合合,若君有疾于首?
另一种形式的指桑骂槐。
陶望清听明白了,也反应过来刚刚说的话不对,连忙作揖致歉,“还请陈兄宽恕则个。”
“知道你大约这个时辰回来,瞧,专门给你打的饭。东坡肉和清炒藕带!”他转移了话题,觑着陈易脸色。
陈易无奈摇头,洗手吃饭。陶望清见状,便知此事算是过了,又口若悬河起来。
从五日前的月考成绩,到三日前的同学口角,再到昨日自己被训导用戒尺敲了脑瓜子,人也好,事也好,自己也好,全是陶望清的谈资。
陈易偏身,稍微挡住桌案上的饭碗,默默听他说着。
吃过午饭,洗干净碗筷,又打水进来擦房间落着浮灰,待地也洗完,临下午课程开始不到半刻钟时,陈易拿了书册在手,说:“该去上课了。”
陶望清如遭雷击,大叫一声,“陈老三!你误我!”误我的午休!
不是所有人都有陈易那种精力,陶望清又属于特别没精力的那种人,午休不睡,下午的课堂上不知要有多痛苦。
想睡不敢睡,意识混沌头脑胀痛。
想逃学。
十分想逃学。
陶望清把儒巾戴好,跟在陈易后面往学堂走,觉得脑袋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一会儿大约又要挨戒尺了。他那位县令二姨父总说他是榆木脑袋,他现在倒是希望自己这脑袋真是榆木做的。
面前人的背影青松一般,步履从容,要是叫那等以貌取人的人见了,必要夸上一句谦谦君子。
呵,好一个记仇且有仇就报的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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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易去搏他的功名,自有事做,宋栀则准备在上河村先老实窝住几日。
她不耐烦陈易,但还能听进去他的话,比如把陈宛拘在身边。
那日石头把陈宛推倒,让宋栀想起一件事来。
陈宛的生辰在五月初八,也就是端午节之后,节日之后是宝贝金蛋的生辰,陈宛每天笑盈盈的,王氏也不觉得种地辛苦了。
陈宛就是在这个时候淹死在了围绕了半个上河村的金沙河里。
那时正是春汛,金沙河水位稍涨,大人们会叮嘱家中孩童几句,甚至恐吓。
当日王氏抱着陈宛已经冰冷僵硬的小身体一个劲儿地说,“娘不打你,跳河里也不打你,你再跟娘说句话。”
那时都谁围在四周?除了家里人和熟悉的村里人,还有二房刘氏的娘家侄子。
宋栀记得这个孩子年龄上只有十岁,但长得很壮,从身量体格上来说,便是比起十四五岁的孩子也不差什么。他往日是总来陈家,美名其曰想念姑姑姑父来探亲,实际上是过来吃吃喝喝的,可陈宛出事后,宋栀便没有在家中见过他。
联想起石头对陈宛的敌意,宋栀心里十分不安,一时后悔那日和王氏一起夸奖陈宛起来。
这几日间宋栀有和王氏提过,觉得石头对陈宛的安全有些威胁,是不是隔开点比较好。
她深层次的意思当然是让大方和二房都搬出去,但很显然,这意思有些过于深层了,王氏听不出来一点。她大手一挥,颇有些豪迈道:“谁比谁厉害可说不准!”
更后悔夸陈宛了怎么办?
偏偏她也不能往浅了说。
嫁进来没几天就要把公婆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全赶出去,那她简直就是传说中搅家精的化身。这几日装的贤惠,恐怕也要功亏一篑。靠着装贤惠得到的这几天舒坦日子,也要不复存在。
宋栀把七出之条捋了一遍,她许是犯了“口多言”这条,即多嘴离间家族关系。
那若说自己是做梦梦见陈宛出事呢?
王氏连她的梦都不会听完就给她一耳光。咒她最宝贝的小女儿,简直其心可诛!
就算王氏姑且信了她的话,她也说不出个然后来。她只知道前世陈宛出事,一旦被问起因经过和罪犯,就会一问三/不知。
完全不可信。
宋栀思来想去,只能用笨办法了。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
陈宛和石头爆发了冲突,石头先动的手没错,偏偏吃亏的也是他,刘氏真的善罢甘休吗?还是因为是儿媳,因为处在低位而不得不被强压住?
宋栀想起了竹子。遇到强力时,要么被折断,要么产生极大的反力,狠狠打伤那使力之人。
“嫂子,嫂子!”陈宛噘起小嘴,宋栀没有应她后加大了音量。
四天的时间,对宋栀在家中待习惯的人不算什么,对只有六岁的往日在村里疯跑的小娃娃就很漫长很漫长了。
刺绣握笔习字作画,就算宋栀换着花样教她,她也不免腻烦起来。
陈宛渴望早晚的凉风灌进嘴里的感觉,也渴望中午刺眼的阳光照进眼睛里——她都要挑阴凉处走路,现在她竟然想直面太阳。
陈宛表达能力有限,但实在好懂,宋栀哄她,“后日我要去县城,你想不想去?”
小家伙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你今明两天在家陪我,刺绣可以先放放,你只要背会两首诗,我就带你去怎么样?”
不等宋栀说完,陈宛小鸡啄米一样忙不迭点头,像是怕宋栀反悔一样。
宋栀得意,小孩子就是好哄,都不用承诺买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