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鹤鸣来找我的时候，我刚刚开完会。

在公司一楼的咖啡厅里，他缩着肩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杯子出神。

我走到近前，他才如梦初醒般慌张地站起身来。

我坐下。

“什么事？”

离婚将近两年，我想再没有什么事还能牵连到他亲自来找我。

他犹犹豫豫地，好半晌才艰难地开口。

“你能不能在和贸帮我做个内推？”

我好笑地看着他。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当是帮忙行不行？

我知道你在和贸混得还不错说得上话，你要是内推的话我肯定是有机会的。”

“顾鹤鸣，你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和贸都没能主动挖你，凭什么你觉得自己现在有资历进和贸？”

他急迫地说，“不用有多好的职位，哪怕边缘一点的部门都行，薪酬待遇和从前差不多就可以。”

我冷眼看着他，永远用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对别人提出一些在他看来理所当然的要求。

“还记得你以前跟我说的话么？”

“我想和贸容不下夫妻共同就职，应该也容不下前夫前妻还一起共事。”

他的脸色一瞬间有些苍白。

但他迟疑了片刻，还是继续说。

“就当是看在我们曾经的情分上，你帮帮我。”

“晓……她没工作，我们又有孩子，你知道我没有存款，你总不能让我睡大街吧？”

“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站起身来，快速地拉开沙发。

“麻烦你自己结了那杯咖啡的钱，没有和贸的员工证件应该是不能免费的。”

他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泛白，咬着牙看着我。

“顾鹤鸣，没人欠你的。”


那是我出国前夕。

下作的人经常能突破正常人认知的下限。

她直接去了我父母家。

纵使我父母修养再好，也很难堆着笑脸容忍她坐在那里滔滔不绝。

我带她到楼下。

她笑着扬了扬头发。

“姐姐不请我喝点啥？”

“叫赵晨陌吧，我独生女没什么兄弟姐妹。”

我对她的多年暗恋半点兴趣都没有，即便她说到感动处手舞足蹈。

“你们本来就不是一样的人。”

我点点头，“确实不一样。”

“他那么骄傲的人，在你面前活得一点尊严都没有。”

“赵晨陌你太自私了，连离婚你都没给他起码的体面。”

“你是不是以为让他净身出户他就舍不得了？

没想到他那么坚决。”

我笑了。

“净身出户是他说的？

那真是难为他了。”

“他原本有体面的工作，有和睦的家庭，是他自己把尊严踩在脚底下了。”

“还有，你不妨回去问问他，在我们的离婚协议上有哪一项是他应得而我没给的。”

我说完转身就走。

她还在后面叫嚷，“你明知道他又孝顺又听话，你又不是没地方住，房子为什么不给他？”

我停住脚步。

“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要饭还理直气壮的。”

“孙晓晓，你再敢来我父母家闹腾，我不介意把你那些照片发到公司去。”

她没再来过。

只是也没消停，我不断收到辱骂的短信。

后来索性换了号码。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为他们伤神才是我的报应。


最后一根稻草还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前一天，我看到他一直在阳台打电话。

隐约中，听见他在定蛋糕和餐厅。

我松了口气，看了一眼盒子里的玩意。

那里面是一条两条杠的验孕棒。

我们婚后一直在期待的终于来了，我想他会很开心。

那晚我睡得格外踏实，像是醒来就会一眼看到未来几十年我们生活的画面。

早上他已经去公司了。

直到傍晚时分，我收到顾鹤鸣的一条消息。

“晚上陪客户，你先睡。”

我打了他公司电话，和我熟识的前台女孩欲言又止。

“今天是有个客户的签约，老顾和孙晓晓一起去的。”

我没再说什么。

电话要挂断时，女孩又急急地说。

“你劝着点老顾吧，最近公司闲言碎语有点多。”

我谢过她的提醒，呆呆坐在沙发上只觉心慌。

晚上我一直等到了12点过后。

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顾鹤鸣都没接。

凌晨一点，一个陌生号码打来。

孙晓晓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传来。

“你怎么还没完没了的啊？”

“赵晨陌，你以后不要太晚打电话给鹤鸣。”

“影响我们休息了。”

我只说了两个字。

“好啊。”

挂断电话，我外卖下单了一箱套套。

备注：加急，睡得沉请哐哐砸门。

付了深夜配送的加倍奖励。

把那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里。


几年后，行业洗牌。

贺童生已经是和贸的高管之一。

作为他忙得脚不沾地的马前卒，我海外国内连轴飞。

爸妈三不五时地旁敲侧击，想知道我们这般齐头并进是否有其他的可能。

我笑笑不语。

人生中的机会有时稍纵即逝。

如他，如顾鹤鸣。

都是在机会中拼命奔跑的人。

而我，没那么疲于奔命，却也不再想依附于什么随时会变的东西。

只是年末的庆功会上。

贺童生端着酒杯过来慰问时，笑容中多少有些疲惫。

“顾鹤鸣找过我。”

“他在这行处处碰壁，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找到我这里玩个机会。”

我哑然。

他对人好时无所不用其极我是知道的。

他行到水穷处这般放低身段，我也不算意外。

我知道他牵扯到之前的合同诈欺，官司缠身。

也知道他多半没那个胆量在中间动手脚，无非是一颗代人受过的弃子。

但行差踏错的人常有，不是谁都有退路。

孙晓晓抛下孩子回了老家。

听说又被娘家赶了出来，如今人在何处也无人关心。

我想，她大概再抓不住一次像顾鹤鸣这样的机会了。

恩情在前，她还是没能锁死这个人。

如果说，我曾是顾鹤鸣坦荡人生中的锦上添花。

孙晓晓却在他泥潭深陷时，没能成为他的雪中送炭。

不知他被赶出租处，彷徨在城市的十字路口时。

是否看得到新的转机。

（全文完）
婚是匆匆离的。

他抽了一晚上的烟，早上告诉我，“我想好了。

离吧。”

我脸都没洗，拿了车钥匙就出门生怕他会后悔。

没有什么需要争辩的。

甚至也没有什么共同的婚后财产需要分割。

房子车子都是在我婚前买的。

他的收入大半寄回了老家，有的也所剩无几。

至于我的收入……“你该不会需要我跟你分吧？”

我好笑地看着他。

他恼恨地剜了我一眼，扔下烟头往里走。

“离婚！

赵晨陌你太恶毒了。”

自私，恶毒。

我的三年婚姻留给我的不过如此。

他回去收拾行李。

从一开始的疯狂，渐渐越来越迟缓。

最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深深地插在头发中。

“没关系，想起什么没带，我可以寄给你。”

他愕然地抬头看我。

“你怎么可以这么平静？

一点都不难过的么？”

“赵晨陌你是没有心么？”

“我感觉我都要死了。”

我仍是笑着的。

“不至于，离婚而已死不了。”

他迟疑了下，喃喃低语。

“我和她，真的没什么。”

我起身掸了掸手上的花生皮。

“别说了，怪恶心的。”

神女有意，襄王无情？

不过都是不肯遵从本心的托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