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林远发现，这几个家伙在气质上，就跟昨天那些小黄毛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别，根本就不像是混混，反倒还像是哪里的机关干部！
这是怎么回事？
不动声色继续吃面，吃完付钱后，他想了想，还径直走到了这几个人跟前。
“你好，我想问一下…”
看到几人这惊慌失措的样子，愈发验证了他们确实是在跟着自己的！
在听到林远的声音后，张瑞泉跟县政府办主任吕志军顿时就惊慌失措，手哆嗦着放下筷子，齐刷刷望向他，迟疑了好一会儿，似乎这才回过神来。
两人不约而同都站了起来。
“你好，你好！”
吕志军下意识的还想要伸出手，但是刚探出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又立马缩了回来。
“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新建的农贸市场倒塌了？这个地方在哪里，能帮我指一下方向么？”
新农贸市场？
瞬间，张瑞泉就跟吕志军互相对视一眼，两人的目光都无比错愕和震惊。
还是吕志军先回过神来，跟着林远门口，给他指清楚了方向。
而林远也是没有任何迟疑，在连连道谢后便直接离开，只留下他们几人还愣在原地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吕主任，你说，难不成，他这是认出了咱们？”
迟疑了好一会儿后，张瑞泉才缓缓转过脸去，对着吕志军问道。
皱了皱眉头，吕志军似乎还显得有些懊恼。
“认出了又认出了呗！反正顾县长只是说让我过来看着点，又没有要求不能被认出来！”
转过脸去冲着张瑞泉意味深长笑了笑，吕志军还直接问道，“马书记对你怎么指示的？”
“还不都一样！”
说完这话，两人也就没有再吃面，而是立马就回到了各自的车里，给领导打去了电话。
接到电话的马红梅还刚起床，在听到张瑞泉的汇报之后，往脸上抹护肤精华的手还瞬间停滞住。
“你是说这人要去倒塌了的新农贸市场那儿？”
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她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阴沉。
因为马红梅知道，许建山有过部队背景，现在这个敏感时期，又来了个武警总队的人，多少还是显得有些诡异！
难不成，是许建山的死，还惊动了他原来的部队，导致部队领导安排人过来暗访了？
若是换作是平时，像这种自己不认识，上级也没有通知的部队领导下来，马红梅才懒得理会呢！
但是现在，她不敢粗心大意！
“瑞泉，这个人刚刚不是向你问路了么？你现在赶紧找到他，说明你的身份，带他去新农贸市场那儿去，想办法弄明白他去那儿做什么！”
顿了顿，马红梅即刻又补充道。
“一会儿我也过来，今天咱们也到那儿调研！”
到了现在这个时刻，马红梅想着说，为了搞清楚这个人过来的目的，以及为了不让他发现什么东西，恐怕县里面必须出面了！
听到这话，张瑞泉还不禁有些意外，迟疑片刻后，这才又匆匆补充道。
“那个…马书记，政府办吕主任刚刚也在呢！”
“吕志军？”
皱了皱眉头，马红梅的嘴角又泛起了一抹玩味。
“那正好，你跟他们一起去嘛，反正这个事情，我等一下也会跟俊儒县长汇报，他应该也会过来！”
“好！”
挂断电话后，看到吕志军他们那辆车确实还没有发动，张瑞泉立马就凑了上去。
而马红梅这边，则是迫不及待给顾俊儒打了个电话。
“顾县长，你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那个武警总队来的人，要去新农贸市场了！”
虽说昨天马红梅在安排张瑞泉他们过去盯梢的时候，还特地叮嘱了他们要注意保密，但是现在既然都和吕志军他们碰上了，那想必顾俊儒肯定已经知道，也就没有必要再遮掩了！
此时，虽说顾俊儒刚接完吕志军的电话，但他却依旧表现出了一副故作震惊的语气。
“什么消息？武警总队？”
马红梅在心中暗骂了一句，但表面上却还是客气。
“领导还不知道啊？那我跟你汇报一下！”
“这段时间，因为总是有人去骚扰建山书记的家属，所以我就让公安局赵德海那边安排了几个人在他家那儿盯着。昨天，赵德海汇报说有个武警总队的领导去了趟建山书记家，今天他好像又打算去倒塌的农贸市场那儿了！”
“领导，我想着说现在建山书记不在了，这人既然是他的朋友，又是从京城过来的，那咱们县里，是不是要出面接待一下？”
说完这话，马红梅还端起了桌上的一杯水喝了大口，内心还在嘀咕着说，都是体制内的老人了，顾俊儒怎么还跟自己玩这一套？
不就是故意装傻想让她汇报情况，看看她是怎么知道的么！
果然，在听到马红梅的这个话，顾俊儒似乎还瞬间就恢复了记忆。
“噢，你说的是这个事情啊！”
“刚刚一下子，我都还没有想起来呢！这事儿，我确实知道，打算一会儿也到新农贸市场那儿去走走，毕竟本身就有去那儿调研的计划。”
“一会儿红梅你也过来？”
顾俊儒心里清楚，马红梅打这个电话来的目的，想必也就在这里。
“好！”
而此时，林远顺着刚刚吕志军指的方向一路往前走着，脑海里则是还不停思索着，刚刚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可就在他看着手机地图上面的路线，感觉距离这个地方还好远，心里还在纠结着要不要打车过去的时候，忽然间，那辆迈腾车从后面驶来，缓缓停在了他的身边。
“首长，您上车！”
“您是去新农贸市场吧？正好我们也要去那里！”
吕志军探出头来，热情对着林远招手。

“明天我打算去那个倒塌了的新农贸市场看看，要是有事我联系你！”
“好！”
送走了赵凯，林远洗漱一番后，倒头就睡。
部队带来的作息，让林远第二天六点钟就醒了。
在房间的阳台上做了几十个深蹲和俯卧撑后，他这才穿戴整齐，准备下楼吃早餐。
金色的阳光洒在外面的街道上，清晨的空气中还弥漫着露水的清新，街边两排车位上，停了一晚上的汽车，也全部都蒙上了水雾。
但是迅速瞥了眼后，林远似乎感觉到有哪个地方不对劲，可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而是想着找个早餐店先去吃点东西再说。
可就在他刚走没多远，酒店楼下有两辆车，就紧接着跟了上来。
“张主任，咱们县委办的工作内容里，还包括跟踪人呢？”
黑色的迈腾车驾驶座上，刚考入临江县委办秘书股的谢鹏好奇问道。
昨天本来他都下班，打算带着女朋友回乡下老家过周末了，但是在出发之前，接到了副主任张瑞泉的电话，让他回去加班。
原本他还以为又是要加班写个什么材料，但没想到，刚到县政府，就被张瑞泉给拉到这里来了，还在这儿蹲了一个晚上。
坐在副驾驶上的张瑞泉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随后又转过脸去看了谢鹏一眼，无奈说道。
“咱们两办不就是给领导当牛做马的命么？领导一句话，咱们跑断腿！”
冲着面前那辆崭新的昂科威努了努嘴，张瑞泉语气又显得意味深长。
“你看，他们政府办的老吕，不是也在这儿呆了一宿么？”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谢鹏的表情还愈发震惊。
“主任，这人是什么来头，怎么还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咱们又不是专业的，领导咋不叫公安的人去跟着？”
又笑了笑，张瑞泉的表情还愈发显得有些玩味。
“小伙子，你还年轻，不懂里面的门道也正常！”
“领导，那你跟我说说呗！”
见张瑞泉这个样子，谢鹏迫不及待就问道。
自从到了县委办工作之后，虽说表面上看起来都很正常，大家忙着各自的事情，但隐约之间，他又能够感觉到其中的暗流涌动，特别是之前许建山书记还在的时候，愈发能够感觉到他跟副书记马红梅之间的微妙。
所以此刻在听到张瑞泉主动提起这个事情后，谢鹏还显得有些迫不及待，立马就追问。
又瞥了他一眼，迟疑了片刻后，张瑞泉才点点头，缓缓开口。
“目前我得到的消息，这人是武警总队的一个高级别军官，昨天到了咱们临江之后，直接就去了趟许建山的家里，所以马书记得到消息之后，就想搞清楚，这家伙到底是带着公务目的下来调查走访的，还是纯粹的私人行程！”
“你说人家一个这么大的领导，到了咱们这儿之后，县领导还安排公安局的人去盯梢，要是万一暴露了，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所以这事儿，不就落到了咱们头上？”
冲着谢鹏笑了笑，张瑞泉语气又故作严肃纠正他。
“还有，咱们这可不叫跟踪，叫…了解领导的行程，方便提供更好的服务！”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张瑞泉心里清楚，县里面的这些领导们，因为许建山的死，各个都像是惊弓之鸟，所以眼下，把跟他有关的丁点事情，都看得比什么都更重！
听到这话，谢鹏才恍然大悟。
不过在皱着眉头想了想后，他又赶忙问道，“那按道理，咱们县委办安排了人过来，他们政府办就不需要人过来了啊，怎么…”
他的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被张瑞泉给打断。
“小谢，虽说你年轻，但总不至于这点事情都想不通吧？”
谢鹏顿时就面露尴尬，心里嘀咕着说早知道就不问了。
“建山书记不在了，上面关于书记的安排又一直没有消息，马红梅跟顾俊儒都在这里攒着劲呢！若是这人跟许建山有关，又是大领导，他们两个谁先堵到他，请他吃了个饭，或许有些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尽管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张瑞泉心里也狐疑。
你说这人要是中纪委来的，领导们这么紧张或许还可以理解，但是武警总队…
跟他们地方政府有啥关系？
而就在两人开着车缓缓向前的间隙，林远已经拐进了一家粉面铺。
“车子靠边停一下，咱们也进去吃点东西！”
“张主任，咱们进去不会暴露么？”
“刚刚不是都跟你说了么，这不叫跟踪，你这家伙，怎么脑子里就一根筋呢！”
点了一碗临江特色米粉，刚坐下来准备吃的林远，在见到门外停来了两辆车之后，眉头即刻就皱起，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
部队里面专门的反侦察训练，让他对周围的环境十分敏感，还练就了近乎过目不忘的能力。
所以这两辆车刚停下，林远就记起了，它们刚刚是停在酒店楼下的！
并且在瞥了一眼这两辆车的车身后，他又骤然间明白，为什么刚才自己会觉得奇怪了！
刚才出门的时候，酒店楼下的大部分车辆，都因为在那儿停留时间比较长，所以车身上都蒙上了一层雾水，但有几辆车却一点水雾都没有。
要么是刚停过来的，要么就是车子一晚上没有熄火！
而这两辆车，就是车身上没有水雾的！
想到他们应该没有办法预判自己的出门时间，那唯一的解释，应该就是他们在楼下蹲守了整夜！
跟踪？
往自己的面碗里面加了点辣椒之后，林远旁若无人吃了起来，但脑海里却还在不停思索着这些人的身份。
其实也根本就不用多想，从昨天他的遭遇来看，想必这些家伙，应该也是那个刘长虎的手下了！
只是他们跟着自己做什么？
难不成，还想要替那个小黄毛报仇？
这不是扯淡么！
想到这里，林远的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觉得这些人还挺有意思的。
抬头瞥了一眼后，发现两辆车里下来了四个人。
而当见到这些人的样子后，林远眉头又紧紧皱着，似乎还愈发显得有些疑惑。

假装看了一眼时间，林远连忙摆手。
“顾县长，现在还这么早，就先不吃饭了，反正等到了周一咱们还会再见，以后吃饭的机会，还有很多！”
林远紧紧捏着手上的这两份资料，心里还愈发显得有些汹涌澎湃，想着说至少眼下这个东西，或许能够成为一个突破口。
而顾俊儒在听到林远反复强调周一见之后，内心也终于开始产生了怀疑，思索了片刻，先是点头同意了他的意见，紧接着又上车安排司机把他给送回了酒店！
在回来的路上，顾俊儒面色凝重，身子靠在车窗上，脑海里则是不停回想着刚刚跟这个所谓部队首长接触时候的事情。
想了想，他拿起手机，给吕志军打了个电话。
“志军，下周一什么安排？”
作为县长，顾俊儒每个工作日都会有很多的会议和行程安排，而这些，当然是由政府办负责。
此时的吕志军正在回家的路上，听到顾俊儒这么问后，他立马就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面，掏出了自己的记事本，随即还立马就汇报。
“八点半有个县委专题会，十点钟需要跟新来挂职的林远副县长碰个头，届时省住房与城乡建设厅的人事处杨处长也会过来，中午可能还会一起用个餐，下午到县住建局去调研，收集关于新农贸市场这块地的后续建设意见！”
说完这些后，吕志军还即刻就问道。
“领导，是需要有什么改动吗？”
“不用！”
这些安排，顾俊儒本来就心里有数的，毕竟当前县里面的工作重心，还是围绕在新农贸市场的这块地上！
“县武装部那边，有什么吗？”
皱了皱眉头，吕志军连忙回答，“原定下周三您到武装部去走访，除了这个之外，目前暂时没有什么别的安排了！”
“你让冯诚给我打个电话！”
想了想，顾俊儒对着吕志军说道。
“好！”
“小张，我先不回家了，到办公室去！”
顾俊儒冲着面前的司机说道。
而此时另一边，马红梅从公安局出来之后，即刻就来到了县城西郊的一栋别墅里。
“老赵呢？”
客厅内，刘长虎穿着一件丝绸睡衣，给马红梅倒了一杯水之后，即刻就问道。
“应该也马上就过来了！”
马红梅端过水，直接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拿出手机回了几条信息后，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赵德海的声音。
“特么的这许建山，怎么死了这么久都还让人不安生？还搞了个武警总队的人过来！赵书记，那个姓凌的家伙，到底是什么路子啊？”
赵德海刚进门，就咋咋呼呼冲着马红梅问道。
在见到马红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满后，他才略显尴尬闭嘴，随后又径直拿起了桌上的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这才坐了下来。
转过脸来看了一眼赵德海后，马红梅的眉头瞬间就皱起，“你还问我他是什么路子？不是你跟我汇报，说这家伙是武警总队来的么？”
赵德海下意识的就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双眉紧蹙，思索了片刻后，也直接就拿出了手机，给马向东给拨了过去。
“局长！”
电话那边的马向东，此时刚从床上醒来，睡眼惺忪，但是在见到是赵德海的电话后，瞬间就变得紧张。
“怎么了？”
“昨天你跟我汇报的那个武警总队的家伙，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可靠吗？有没有验证过身份？”
听到这个话，马向东顿时还有些不明所以，心里还在嘀咕着说，这赵局长问的是什么问题！
不过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径直就说道，“我们所里的民警跟我说的，已经确认了身份，他看了那人的证件！”
马向东这话倒也没有说错，昨天朱俊豪就是这么跟他汇报的！
“看了证件？”
嘴里嘟囔着这句话，赵德海还特地抬头看了马红梅一眼，毕竟此时他打这个电话，就是刻意打给马书记听的！
见马红梅的脸色稍稍舒缓了一些，赵德海这才继续故意说道，“证件也有可能是作假的，你再去核实一下这个家伙的身份！”
“好，明白！”
马向东自然不敢迟疑，即刻就点头答应。
虽说心里已经基本笃定那家伙的身份并没有问题，但是赵德海还是冲着马红梅补充道，“马书记，现在这下面的人，办事太不牢靠了，不过你放心，一会儿就能够把这家伙的身份给彻底核实清楚！”
马红梅自然清楚赵德海心里的这些小九九，于是在冷笑一声后，她也就没有再说话，而是把脸侧过一旁，径直望向了面前的刘长虎。
“很快新农贸市场的那块地，就会有下文了，你这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顿时，刘长虎也丝毫不敢怠慢，立马就回答道，“已经差不多了，重新招标，过县里面这一关肯定没有问题，就是不知道市里跟省里会不会卡！”
眼神中闪过一抹凌厉，马红梅还有些不以为然。
“我们临江县的土地规划，只需要向市里备案，省里更是不会直接插手，有什么好卡的？”
“也是！”
冲着马红梅笑了笑，刘长虎原本还紧绷的脸上，瞬间就松弛了下来！
而此时另一边，顾俊儒刚回到自己办公室，就接到了县委常委，武装部长冯诚的电话。
“顾县长，刚刚吕主任说你找我？”
“对！”
“老冯啊，你们部队条线上，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动作，比如说上面有安排检查什么的？”
党管武装，虽说作为县武装部长的冯诚已经是正团级干部，但是在县长面前，还是低了半级，平常也需要接受地方政府的协调指导。
“检查？”
皱着眉头想了想，冯诚脸上愈发显得狐疑，但是在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回道。
“目前没有收到相关的通知！”
“领导，出什么事情了？”

秋风萧瑟，天空灰暗。
林远从出租车上下来，抬头看了眼面前“临江县殡仪馆”这几个字，心里顿时就涌出了一股悲怆。
两天前，他刚从边境执行一项秘密任务回来，就接到了自己好兄弟许建山车祸身亡的死讯。
尽管身在军中各项纪律严格，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找到了领导请了假，打算送这个生死之交最后一程！
十多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加上心力交瘁，一向坚毅果敢的他，竟也有点脚下发软。
“远子？”
走进灵堂，许建山的妻子周霞迎了过来。
“是我，嫂子节哀！”
林远应了声，随后跟着周霞来到棺材前。
此时周霞已是泣不成声。
“建山，林远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啊！”
“你最好的兄弟林远回来看你了！”
“呜呜呜，建山啊…”
看到许建山躺在里面像是睡着，林远终于再也绷不住，红了眼眶。
两人上次见面还喝酒畅聊到了深夜，谁曾想再见已经天人两隔。
正难过时，小侄女许慧雯来到他跟前，拉着他哭道：“林远叔叔，他们说我爸爸是坏人，你告诉我，我爸爸不是坏人！”
听到这话，林远一脸疑惑。
“嫂子，这是？”
周霞一听，又是一阵哽咽，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回道：“林远兄弟，建山犯了错，组织上正在调查他，哪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出了车祸......”
林远终于后知后觉，从他下车到进来，整个灵堂太冷清了，冷清得不合常理。
许建山除了是他好兄弟之外，还有另一个身份，临江县，县委书记。
两人是发小，当初同时入伍。他一直在部队发展，至今也混到正团级。而许建山走的是文职，早些年退伍专业到了地方，如今已是一方父母官。
堂堂县委书记，临走前连几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直觉告诉林远，这事有蹊跷。
——
汉南省委大院三号楼。
省长沙金国站在窗前，抽完最后一口烟后，才转过身来，将手上的烟头掐灭，脸色凝重对着早已站在这儿的秘书许伟说道。
“明天建山就要下葬了，我还是要去一趟临江！”
许伟深知这个决定影响重大，更了解沙金国的秉性，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开口。
“领导，您的心情我能够理解！”
“但是这个时候，您去不合适啊！”
“临江县那个新农贸市场倒塌之后，省纪委收到的关于建山同志的举报材料，就多达三百多件！”
“如今才刚对他进行立案，准备开始调查外围信息的时候，他竟然就出了车祸！”
“现在外界都盛传他是畏罪自杀，要是这个时候您出现在了他的葬礼上，会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的！”
办公室内，即刻就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其实沙金国何尝不知道，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
甚至连许建山之所以会在那天晚上出车祸，都是因为他说发现了临江县新建的那个农贸市场倒塌的关键线索，急着要赶到省里跟自己汇报！
“畏罪自杀？好一个畏罪自杀！”
轻哼一声，沙金国又缓缓抬头看了许伟一眼，目光无比锐利。
“许伟，你也相信是建山贪污了民生基金，选用了劣质的材料，才导致那个农贸市场都还没有投入使用，就轰然倒塌的？”
许伟没有说话。
因为他知道，这个事情自己说了不算，甚至沙金国说了都不算。
毕竟一个月前，临江县新农贸市场在倒塌之后，省里就派了调查组过去，诸多证据，确实是指向了许建山！
沙金国心里有苦难言。
又从桌上的烟盒里面拿出了一支烟，却没有直接点上，而是在办公室里面来回踱步了一圈后，最终瘫坐在靠椅上。
“那你替我去一趟，以我的名义，送一个花圈！”
说罢，许伟便点头走了出去。
——
“所以，这些县委县政府的干部，就因为建山哥在接受调查，连最后一程都不来送他？”
了解事情来龙去脉后，林远不禁心寒。
姑且不说许建山到底有没有贪腐问题，死者为大这个道理，这帮人都不懂吗。
况且他跟建山哥从小一起长大，对他的人品相当了解，公家的钱他肯定一分都不会贪的，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猫腻。
“那上面怎么说？”
“能怎么说，调查组来了又走了，虽然还没定性，也没限制建山的行动，可树倒猴孙散。自从农贸市场塌了之后，以往好些跟他走得近的都避得远远的。唉......”
周霞抹了抹眼睛，作为干部家属，对体制内的弯弯绕绕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这块地，原本是打算开发房地产的，但建山为了方便周边群众的生活，在请了专家进行分析，又综合研判了之后，还是决定将这儿建设成一个农贸市场！”
轻声叹了一口气，周霞又补充道。
“当时这个方案在出来之后，就遭到了很多反对，是建山力排众议推动了落实，所以不管县里面还是外面的很多房地产老板，都因为这个事情，对他意见很大！”
“更何况......算了，事已至此，我也不深究了。只希望上头的定性能公平公正，让建山清清白白的走。”
既然周霞不想说，林远不再追问。
以往喝酒，许建山没少提起过当县委书记之后的烦恼。
他是坚定的改革派，工作作风强硬，得罪人的事肯定没少干。
土地开发，招商引资，牵扯太多利益纠纷，牌桌上的博弈者不在少数。
林远越发觉得许建山的车祸有问题。
他坚信许建山是清白的，可军政互不干涉，即便是他是团级干部，也不好插手地方上的事情。
自己除了空有这一腔愤怒之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在灵堂前烧了一沓又一沓黄纸，林远与好兄弟的遗像告别，带着不甘走出了殡仪馆。
准备打车回火车站时，被旁边一个年轻小伙子的叫喊声给吸引了注意力。
“爸，你能不要我做什么都干涉么？”
“许书记是个好人，我不相信他会贪赃枉法，更何况，现在上边也只是说在调查，又没有对他下结论，人家这最后一程了，我来送送怎么了？”
“注意影响？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听到马红梅如此直白的话，不仅林远，就连旁边的顾俊儒都有些微微一怔。
迎面看了马红梅一眼，林远也没有犹豫。
斩钉截铁回答道。
“对！”
其实，林远在过来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纠结自己是直接说明跟许建山的关系，还是先隐瞒一下，方便暗中调查。
但是后来他仔细想了想，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迟早都会暴露，倒不如直接过来就挑明，这样的话，或许还能够达到一个敲山震虎的效果。
果然，此刻在听到他这么坦诚，在场的所有人，眼神中都泛起了异样，就连马红梅霎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仿佛空气都开始变得凝固。
还是顾俊儒率先回过神来。
“许书记这场意外的车祸，确实让很多人措手不及，又恰逢在新农贸市场倒塌的这个关键节骨眼上，总归是会让人遐想的！”
意外？遐想？
林远转过脸去看了一眼顾俊儒，心里顿时就泛起了一抹鄙夷！
所以他是觉得，关于许建山这场车祸背后的阴谋，都是别人遐想出来的？
本来林远就对顾俊儒有种天然的怀疑，毕竟纵使他在部队里，都曾经听说过不少关于县委书记和县长之间明争暗斗的事。
况且，至少从明面上看，顾俊儒也是最有动机和执行能力去害许建山的！
“我跟建山同志一起入伍，经历过不少生死任务，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不过林远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只是冲着顾俊儒笑了笑。
“就像现在年轻人说的那样，能够证明两个男人之间最好的关系，无非就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
“我俩肯定没有做过违法乱纪的事，但是枪却一起扛了好多年，甚至他还替我挡过子弹，所以对于他的纪律性和党性，我算是最有发言权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地方上之后，他竟然就变成了还会让纪委部门来调查的人呢？难不成，地方这个大染缸真有这么邪性，如此轻易就能够改变一个人？”
林远清楚，等到了周一之后，不管是顾俊儒还是马红梅，都会变成自己的领导，到时候想要问出这种问题，恐怕就会有些费劲了。
不如趁着现在他们还莫名其妙强行给自己披上了一层武警总队下来的皮，索性就把自己想要知道的，先全部给搞清楚。
听到这话后，顾俊儒跟马红梅心里就是一紧，不仅仅是因为刚刚林远这番质问给他们带来了一股浓浓的压迫感，更因为其实他说的是实话。
许建山的口碑和作风，不管是在县里还是在市里，甚至于说在省里面，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但也正是因为他这种刚硬的作风，跟地方上的节奏有些格格不入，所以这才落得了如此下场！
深吸了一口气，顾俊儒连忙就对着林远解释道。
“凌首长，现在上面关于许书记的事情，还没有定性呢，目前还只是在调查中！只不过刚好这个时候，他就出了车祸！”
冷笑一声，林远语气还略显有些激动。
“既然只是在调查中，怎么我来参加他葬礼的时候，你们县政府一个领导干部都没有出席呢？”
短短一句话，瞬间又让在场的人哑口无言。
走在后面的吕志军和张瑞泉即刻就互相对视一眼，随即又纷纷望向了马红梅。
“这个事情，我跟凌首长解释一下！”
马红梅心里清楚，这个时候纵使她自己不站出来，想必顾俊儒也会把她抬出来背锅，倒不如主动一点，也不至于说让场面变得尴尬。
冲着林远笑了笑后，马红梅径直就凑到了他面前。
“其实这就是个巧合罢了！”
盯着林远的眼睛，又轻声叹了一口气，马红梅这才补充道。
“其实在许书记出事之前，市里面就已经下发了关于严格管理领导干部参与以及操办婚丧喜庆事宜的指导意见，因为我分管县里面的精神文明工作，所以在拿到这份文件之后，我即刻就跟许书记汇报了！”
“当时许书记还高度重视，在提出了几点执行意见之后，还要求在规定时限内，向全县所有的机关单位传达！”
“而恰好在我们下发文件的当天晚上，许书记就出事了！”
盯着林远的眼睛，马红梅的脸上顿时还扬起了一抹悲怆。
“文件已经下发生效，要不要因为是许书记而鼓励干部们去违反，当时我们县里面也讨论了很久！但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相信许书记也不会希望看到这样！”
所以，马红梅的意思是，这个文件，实际上还是许建山推动的？
跟她对视一眼，林远顿时就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都还没有等他回过神来，旁边的顾俊儒迟疑了片刻，还是补充道。
“当时许书记出事的时候，我正好在外面封闭学习，回来之后得知了这个事情，也十分生气，不过那个时候，许书记都已经入土为安了！”
“但是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确实跟马书记说得一样！”
若是换作在平时，以顾俊儒对马红梅的看法，肯定不会说这些话，但是现在，想到林远是京城武警总队下来的，为了全县的大局，他还是硬着头皮表态。
尽管此刻阳光灿烂，但林远却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可以从县里没有干部出席葬礼的这个事情上入手，至少先搞清楚临江县这些领导班子，都是怎样的牛鬼蛇神。
但是现在，从刚刚两人的这些话里面，林远基本上已经明白了。
这儿的水，确实远比自己想象中要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