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不是来量尺寸，就是过来教我宫规。
尘封的记忆被一点点唤醒。
我渐渐适应了宫里的一切。
日子一天天过着，距离我出嫁的时候越来越近。
宫中张灯结彩，氛围愈发喜庆。
期间皇兄派暗卫传了一次消息，说要在我新婚那日，砍下箫晏的头送我作贺礼。
对此我不发一言，只叮嘱刀剑无眼，让皇兄多加小心。
军队势如破竹，一路很快就打到都城墙下。
皇兄再次来信时，嬷嬷刚刚给我送来嫁衣。
听着战场上的消息，我试了试嫁衣的尺寸。
绸缎般的光泽让我移不开眼。
铜镜中的身影与我梦中别无二致。
可惜，嫁的却不再是梦里的如意郎君。
褪下嫁衣，嬷嬷将凤冠戴在我头上，吓得我连连后退。
嬷嬷却笑了出来。
“公主莫要害怕，您成婚的规格就是按照皇后的标准来的，和亲那日，也是东国太子登基之时，陛下没同您讲过吗？”
我摇了摇头。
“皇兄没说过这些。”
嬷嬷看向我的目光里写满慈爱。
她说，我值得天底下最好的一切。
熟悉的话让我愣了一瞬。
记忆仿佛被拉回了五年前。
那个人也说过这样的话。
也曾将最好的东西摆在我面前。
可如今物是人非，那句话也成了过眼云烟。
我没再抗拒，任凭嬷嬷在我头上插满了金簪。
最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我都有些恍惚。
婢女的日子当的久了，我竟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抬手间，露出了腕部的伤口。
我长叹口气，让嬷嬷帮我将头上的东西卸了下来回去休息。
神医治好我的手脚后，留下一瓶去疤痕的药便离开了宫里。
我每日须得涂抹数次，才让疤痕渐渐退去。
这晚我刚让宫女帮我涂了药，暗卫就敲门要进来禀报消息。
我屏退宫女，打开门那刻，身影却僵在原地。
“这是谁？”
暗卫将怀中之人头上的麻袋去掉，露出小姚惊惧交加的脸。
我松了口气，激动地给她解开绳子跟她抱在一起。
泪水夺眶而出，我心中还止不住地后怕。
“幸好，幸好你没事，不然我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她环顾四周，神色从开始的惊惧到后来的雀跃，不过片刻。
听见暗卫对我的称呼，她急忙后退几步给我行礼。
“韵儿.......不，公主，对不起奴婢不知道您的身份，这些年竟然在您面前如此不分尊卑，公主饶命！”
我一边擦去眼角的泪水，一边扶她起身。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相处十年，我早已将你视为姐妹，离开的仓促没同你道别，还连累你被审问，是我的过失。”
“箫晏没伤到你吧？”
她哭红了眼，用力摇头。
“奴婢皮糙肉厚，不妨事的，没想到你竟然是公主，这下看那贱人还拿什么和你抢！”
“北国本就兵力强盛，你以公主的身份要求王爷娶你，他定然不敢不从！”
“我真为你高兴！日后你终于不用再委屈自己了！”


我警惕地朝声源处走去，心头在这时升起熟悉的感觉。
打开窗户后，眼前果然是一只信鸽。
这只鸽子我在王府和他一起喂过许多次，不知道怎么找到了这里。
取下它腿上的信，我将鸽子朝夜空扔了出去。
信纸上沾染了不少血迹。
想也知道是箫晏受了重伤后写的东西。
翻开看了一眼字迹，更加确信了我的想法。
信上只有一句话：
“韵儿吾妻，如今安否？”
我将信纸叠好，借着蜡烛的火光烧了个干净。
他那样不会低头的性子，如今能主动写下这些，想来是命不久矣。
可我心中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对他的一切情分，都死在了他断我手脚那天。
翌日清晨，宫人搬来一堆东西。
说是东国太子送来的贺礼。
和亲的喜讯早已公告天下，如今距离我出嫁，不过十二个时辰。
箱子里被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塞得满满当当。
照得我寝殿里如同白昼。
小姚走进来，就被眼前闪耀的光亮吸引得顿住脚步。
惊掉了下巴。
“公主，这些......都是送你的？哇，这也太多了，从前在王府奴婢都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这东国太子出手当真大方！您嫁过去定然也不会吃亏的。”
我唇角扯出苦笑，对着铜镜撩起衣袖看了看胳膊上浅浅的疤痕。
“大方吗？一国之母，理当如此。”
“从前是我不懂事，舍弃自己尊贵的身份，放下自尊，只为一个烂到骨子里的男人，如今清醒过来，想想从前当真是可笑的厉害.......”
小姚心疼地替我盖上衣袖，遮住浑身伤痕。
“都过去了，以后就好起来了，再也不会有人伤到你了，下次有危险奴婢一定挡在公主面前！”
稚嫩语气中流露的坚定让我忍俊不禁。
命宫人收起东西，我最后又整理了一下嫁妆。
没想到离家十年之久，刚回来，又要离开了。
望向天上四四方方的墙壁，我长叹口气。
等到夜里，宫中烟花四起。
照亮了整片星空。
我带着小姚急忙从寝殿里跑出来，拉住一个宫人问了半天，才知道缘由。
皇兄的兵马打进了宫里。
邻国已经是他的掌中之物。
如今前方传来捷报，他正在宫中部署防御。
先前箫晏关进地牢里的傀儡皇帝也被皇兄于阵前斩杀。
等清理完敌方余孽，就是他大胜归来的日子。
他说的果真不假。
明日我和亲，今夜他就拿下了敌方最后一块土地。
只是不知道那人下落如何.......
宫里一片喜庆祥和。
所有人都彻夜难眠。
随处可见的红绸在烟花的照耀下亮如篝火。
我低落的情绪被他们带的也轻松几分。
等到日出，宫内终于安静下来。
百官在宫门外站成两排，替皇兄为我送别。
一个时辰的拜别后，我终于盖上红绸，被小姚扶着上了马车。
可车队刚出城，就被人拦了下来。
来人声音焦急，跪在车前不肯起身。
“公主！传陛下口谕，让您路上万万多加小心，敌方首领箫晏至今下落不明，恐今日要多生事端！”
“属下这就去前方为您开路，您若察觉周围有异，立刻叫人就是！”


话落，马车重新动了起来。
小姚坐在我身旁，满脸担忧。
“公主，他不会来找你吧？以他报复人的手段，若是发现你背着他嫁人，这......”
我掀起红绸，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别怕，十年都这么过来了，如今他大势已去，还能对我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等我说完这句话，马车就走的越来越快。
一路上，暗卫不停传来消息。
说东国太子夺权，说皇兄功成身退。
说大战里伤亡几何。
可唯独没有听见那人的名字。
三日后，马车终于进了东国境内。
太子贺朝也在皇兄的帮助下成功上位。
暴虐的老皇帝被他亲手斩杀。
举国欢庆之时，贺朝公布了自己要立后的喜讯。
看着满城百姓生活的繁华。
我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能深受百姓爱戴，想来他也是心怀天下之人。
哪怕与我没有感情，也不至于和箫晏那般对我动手。
马车快到都城脚下时，暗卫才来报，说皇兄已经赶到东国皇宫中等我。
眼看即将抵达终点，小姚紧张的神态终于放松下来。
想起在王府里的过往，她愤愤道：
“若是那柳嫣或者，知道公主未来要母仪天下，还不得气死她？”
“可惜了，她死的太早了！真是便宜她了！”
“这种贱人也不知道王爷怎么就看上她了！令人作呕的狐媚货色！”
我难得没回应她的话。
越靠近皇宫，我心中的不安就越来越重。
尤其听见柳嫣的名字，我眉头紧皱起来。
死的太早.......
她真的死了吗？
想到箫晏对她庇护的态度，我大声喊暗卫过来。
可两声叫完，马车外依旧没有丝毫回应。
跟小姚对视一眼，我们面色同时惊慌起来。
我不甘心地又喊了一遍。
但这次，连驾车侍卫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撩起身前的帘子看了一眼，我才惊觉马车不知何时走了山路。
明明刚刚已经快到都城了，为何忽然调转方向？
我在小姚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接着，二人就一起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想象中的痛感没有出现，我被人稳稳地接到了怀里。
熟悉的墨香钻进鼻腔里。
箫晏猩红的双眼对准了我的视线。
“韵儿，你瞒得本王好苦啊......”
我在他怀中用力挣扎，可不管怎么努力，都始终无法挣脱他的控制。
撑着他的胸口往后看了一眼。
才发现原本赶车的侍卫尸体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路上报信的那个暗卫死相最惨。
心里瞬间泛起凉意，我警惕起来：
“我没有瞒你，你从来没问过我！”
“你今日过来是何居心？”
话落，小姚才从草丛里爬起身。
看见箫晏那刻，吓得面色惨白。
可还是冲上来用力扯动他的胳膊。
“放开公主！放开她！你个丧家之犬！小心陛下要你的命！”
箫晏呼吸沉了沉。
我很清楚，这是他动怒的前兆。
双手急忙搂着他的脖子，挡住他的视线。
从前他生气的时候，只要我这样，他就会冷静下来。
今日亦是如此。
见我没变，他低声笑了笑。
“韵儿，本王就知道你是被迫的，本王这就带你回去。”
话落，他转过身搂紧我，纵身一跃就上了树枝。
可刚踩稳，人就直直摔了下来。
我身体砸在他胸口上。
手里的发簪用力插进了他的心脏。
箫晏口中鲜血不断喷涌。
双眼里满是不甘。
“为什么.......”
“你不是最清楚了吗？放心，我会让柳嫣跟你一起死的。”
他当场咽气，死不瞑目。
小姚这才颤抖着身子上前。
皇兄的暗卫一路追踪过来，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我让他送我进宫，再派人去取柳嫣性命。
礼成后的洞房夜，暗卫果然传来消息。
柳嫣没死，被箫晏关在王府暗道里。
但此刻，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小姚一边给我拿糕点果腹，一边敬佩道：
“公主，你怎么知道她没死的？”
“我太了解箫晏了，他的报复，哪里有你说的这么简单.......”
十年的相处，他的一举一动都融进了我的血脉里。
他人虽死，可他的习性却会跟随我一辈子。
就如同这浑身伤痕，难以去除。
三日后皇兄启程回去，贺朝依旧对我克己守礼。
我就知道，我这次没选错人。


经过小姚一天一夜的照顾，我伤口终于结痂。
怕我感染，她拿出了自己十年都没舍得用的新被褥给我更换。
我被她扶着靠在床边，虚弱地喘气。
可新的被褥刚刚铺好，门外便冲进一群侍卫，将寝殿里属于我的一切统统扔了出去。
等这里被搬空，柳嫣才挽着箫晏的胳膊缓缓踏入。
“王爷说此处离他的住所近，让我搬进来陪他，那就劳烦姐姐挪一挪位置了。”
小姚气红了脸就想当面骂她，被我伸手扯住袖子制止。
箫晏见状不屑地轻笑：
“怪不得不长记性，原来我府中的侍卫不知何时换了主人啊？手筋挑得如此轻巧，第二日就能活动了？谁用的刑？全部拉出去杖毙！”
我不可置信地抬眼，对上柳嫣挑衅的目光。
懂了她的意思。
我咬牙道：“不，别连累府中侍卫，我的过失我自己承担，江韵自愿搬去柴房，请王爷......息怒。”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王爷。
生疏的态度让他挑起了眉头，目光中隐隐闪过诧异。
“婢女告退。”
我给小姚使眼色，让她带着我一同离开。
路上，她费力地扶着我，满脸不忿。
“这贱人分明就是故意的！谁不知道王爷旁边的寝殿你都住了十年了，王府里又不是没有其他地方容她！”
“你干嘛刚刚不让我说？不就是个孤女吗？军营俘虏，说不准都在军营里被人.......”
我想伸手捂着她的嘴，可稍稍一动就疼得冒汗。
最后只能不赞同地提醒她：
“这种话莫要再说了，被府中有心人听去，你哪里还有命回家？”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我，早就不比当初了，也保不住你.......”
从前人人都知晓摄政王有个偏爱的婢女。
睡觉要她暖床，批奏章要她磨墨。
连商讨军中要事，都不会将人支开。
他不近女色，却唯独对我不同。
也正是这份特殊，让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如今梦醒，他找到挚爱，我也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等到了府中柴房，小姚忙前忙后为我收拾住处。
刚带着废柴离开，却不想柳嫣竟走了进来。
手里捏着帕子给自己眼角擦泪，朝我委屈啜泣道：
“江韵姐姐，你可莫要生嫣儿的气，王爷只是可怜我父母死在战场上，年幼孤苦无依罢了。”
想起十年未见，早就薨逝的父皇母后，我咽下满腔委屈，将头偏向一旁，没搭理她。
可下一瞬，她就快步上前，一脚踩在我后背上。
手脚筋被挑断，我几乎成了个废人。
只能任凭她用力在我伤口的位置反复碾压。
结痂的伤口又一次渗出鲜血，沾着衣物，疼得我浑身冒汗。
但受苦的是我，流泪的却是她。
听见哭声，箫晏着急赶来，看见的便是她委屈捂脸的模样。
不等我解释，他就举起剑对准我的手脚又一次砍下。
“江韵，本王可怜你侍奉多年想留你一条贱命，你怎敢欺辱嫣儿？”
“既然侍卫动手你不能长记性，那这次就由本王亲自动手，日后再犯，便是死刑！”
看着他为柳嫣猩红的双眸，我终于明白，自己的解释已然无用。
自嘲地笑了笑，我忍着剧痛道：
“江韵知错，谢王爷不杀之恩......”


“脏了我派人去处理就是，这是本王对你的一片心意，你怎能这般作践？”
“到时候成亲了你用什么？本王现在可做不了这些细活！”
成亲？可我已经等不到那日了。
十年过去，他手艺越发精细，哪里就做不了了？
不过是不愿意再为我低头哄我开心。
“无妨，我本就是婢女，用的东西也无甚讲究，王爷亲手做的，韵儿配不上。”
唇角不自觉勾起讥讽的笑。
片刻，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在战场上杀伐无数的佩剑压得我面色通红。
他终于察觉不对，急忙将佩剑从我身上拿开。
听着我自轻自贱的语气，脸上有了几分焦急。
想伸手抱我，可遍体的伤口让他无从下手。
“是本王鲁莽了，近来与你有几分生疏，等处理完军中的事务，便回来陪你好好说说话，这些小玩意本王再派人去买些更好的回来赔给你。”
“嫣儿一个弱女子，能从战场上活下来实属不易，你也别与她为难了，可好？”
难道我自降身份作为婢女，独自生存在这王府仰人鼻息就容易吗？
贵为公主，为他做到此等地步，已是倾我所有。
我沉了口气，再没出声。
见我面色冷漠，他终于不安起来。
如从前那般，伸手在我面颊上爱怜地抚摸。
片刻，等火光熄灭，十年过往的作证化为灰烬，我才缓缓开口：
“王爷，可否最后答应江韵一个要求？”
“答应，你说什么本王都应你。”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他暗卫的禀报声。
“王爷，北国此次来访的是护国将军，人已经进宫了。”
听到北国二字，我眼神亮了一瞬。
“那这次宴席，便带着我去吧，像以前那样。”
他点头应下，还想说什么，门外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还有，柳姑娘用过晚膳后一直喊腹痛，这会让王爷过去看看。”
下人的话没说完，箫晏已经走到了门外。
担心急切的样子一如从前，可这次却不再是为我。
三日后的宴席上。
皇帝如同傀儡一般端坐。
底下箫晏的位置硬生生挤了三人。
柳嫣坐在另一边，席间不停地为箫晏布菜。
我旧伤未愈，无法动筷，只能望着对面的护国将军出神。
不曾想皇兄竟担心我至此，自己顶着将军的名头赶来亲自接我回去。
委屈的泪水浸出眼眶，我鼻尖都酸涩起来。
到宴席结束，身旁的男人与皇帝一同离去，也不曾看过我一眼。
口中干涩，我只能让宫女帮忙给我倒了一杯茶水。
可喝下后，人顷刻间就倒在了地上。
再次睁眼，我被箫晏的巴掌抽醒，正浑身赤裸地躺在寝殿中。
身旁还多了一个男人......
耳边传来柳嫣惊诧的叫声。
“王爷，韵儿姐姐怎能如此打你的脸？在宴席上一直盯着护国将军也就算了，如今竟然青天白日的滚在了一起！”
“身为女子，她如何做得出这种事啊！亏得王爷待她那般好，嫣儿都替您不值！”
我猛地转头，对上皇兄愤怒几欲喷火的目光。
幸好，他衣衫未退。
见我不为自己辩解，箫晏气的双眼猩红。
“贱人！既然你这么喜欢勾引男人，本王就顺了你的意！”
“来人，把她拖去军营！”
话落，他甩袖搂着柳嫣离开。
甚至没给我一句解释的机会。
身后传来皇兄冷笑的声音。
“这就是你口中爱你如命的箫晏？本王看他是好日子过多了！”
哀莫大于心死，我再也没有替他辩解的底气。
当晚，皇兄就命暗卫将我带回了北国。
找了天下最负盛名的神医为我救治。
同时向箫晏发兵。
大战一触即发，箫晏却没有作为。
派去的暗卫来报，说他军营里乱成了一锅粥。
发了疯地在找什么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