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比起肉体上的疼痛，我更难忍受心灵上的疼痛。

我没有想到妈妈会背刺我， 会把自己曾经的苦难看作一个笑话。

我记得小时候，爸爸打牌输了，回家边喝酒，边打妈妈。

弟弟司空见惯，躲进房间里玩游戏。

只有我，每次冲上去护住妈妈， 和她一起承受爸爸的怒火。

幼小的我无力反抗，但是起码可以分担妈妈的痛苦。

每次挨完打，妈妈都会抱着我，哭着说： “安安是妈妈的守护神，安安以后要好好读书，念出名头来，妈就离婚。

不要爸爸和弟弟了，妈和安安过!” “什么是守护神？”

我不懂。

“守护神，就是守护妈妈的神。

囡囡是妈妈的守护神。”

后来，哪怕再痛苦，我也坚持读书。

想要接妈妈去城里过好日子。

这也成为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执念。

可是，妈妈，我有能力养活我们俩了，真的回来接你了。

你为什么不肯离婚？


. 我生物学上的母亲被判了刑。

我想了想，决定去监狱看望她。

不是因为心软，只是想解答那个一直困扰我的问题。

“你为什么当初不和我走？”

她形容枯槁，脸上是深深的皱纹。

仰起头来看我：”你一个丫头片子，凭什么过得那么好？

凭什么过得比我好、比耀祖好？”

此刻，她毫无掩饰地宣泄着所有的恶意。

因为嫉妒。

原来如此。

我闭上眼睛：“你知道吗？

每次因为护着你，被爸爸打得遍体鳞伤，晚上还要看书。

我都在想，不如不读了吧。”

“可是，我又想，妈妈说过，我是她的守护神，我一定得认真读书，才能带她一起走出大山。”

“你问我凭什么过得那么好，可我从一开始，所以努力的初衷都是为了你。”

她神色一怔，仿佛陷入回忆。

我不再多言，困扰我多年的问题已经解决。

我往外走。

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哭声：“囡囡，对不起.......” “还有，耀祖是你弟弟，他是无辜的。

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他？”

她呼唤着许久不曾唤过我的小名。

最后一面，她仍试图以亲情，让我继续庇护她心心念念的耀祖。

我淡淡回了一句：“耀祖在你被抓后，去超市偷东西，被发现后恼羞成怒，和别人打架，一不小心，那人打到了他的太阳穴。

人当场没了。”

我没有说谎。

我名义上的弟弟是个毫无生活经验的人。

习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他不会去找工作，脑子里也没有找工作的概念。

前十九年，靠爸妈养活。

如今没有了爸妈，就只能走上了偷盗的道路。

身后再无声音。

我想，我存在的意义，从不应是成为谁的守护神。

我是自己人生中的英雄。

我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探监室。

太阳落了山，外面已经被黑暗笼罩。

我打开车灯，开车离开了这座监狱。

车灯照亮了前方的路。

而我会一直走，走到灯火通明。

看，前面不远处，有光在等我。


. 房间门忽地被推开。

爸妈从里面走出来，一脸怀疑地盯着我。

我额头上流下了冷汗，强装镇定：“我刚刚过来，给爸妈送药。”

举了举手上的药膏，我回答道。

绝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听到了他们的话。

“是吗？”

妈妈开口，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我。

我故作愧疚：“白天冲动之下对爸爸动了手，我很愧疚。”

“时间不早了，回房间睡吧。”

没察觉到什么异常，妈妈松了口气，温柔地说。

我点了点头。

我回房间，关上门，才放松下来，一下子瘫倒在床上。

呆愣地看着天花板。

不知不觉，眼前已经蒙上了一层雾气。

“安安是妈妈的守护天使。”

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开始和我这样说了。

可最终，背刺我的也是她。

我心疼她为这个家操劳，还要被爸爸家暴。

我想要带她逃离这个家。

可最终却发现， 在她心里， 我才是那个外人。

除了打钱，毫无价值。


. “你爸他现在打我的频率已经不高了。

没有必要离婚吧.......”妈妈喃喃自语。

我恨铁不成钢：“妈！

你看你都被打成什么样了！

继续留在这个家，爸爸打你，弟弟又不护着你，你能怎么办？”

妈妈却有些恼火：“胡说！

你弟只是年纪太小，不懂而已！”

我苦笑。

十九岁了，还小吗？

我刚刚要开口说话，就被一下子打断了。

“死丫头，我今天打不死你，我就不是你爸！

你非要拆了这个家是吗？”

暴怒的爸爸冲进来，直直往我脸上揍了一拳。

我被打得后退好几米，鼻子一阵酸涩。

然后，血液从鼻腔里喷涌而出。

妈妈看着，哆嗦着脚步，却不敢上前。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生活在这个男人拳头的阴影下。

年幼的我无力反抗。

可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

我气得怒火冲天，抄起旁边的凳子就往爸爸头上砸。

把我这些年的怒火与害怕全都宣泄了出来。

爸爸这些年酗酒打牌，身体早不如以前健壮。

我没费多大力气，他就毫无反抗之力。

“不！”

妈妈突然流着泪上前抓住了我的手。

“不孝女，这是你爸爸啊，你怎么忍心下手？”

我没收住手，妈妈也被椅子砸了一下。

手上流出了血。

我愣住了，放下了椅子。

语无伦次地解释：“妈！

对不起，你没事吧？

我不是故意的。”

妈妈扶着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爸爸，无声流泪。

没有理我。

但她埋怨的眼神，背过身不愿见我的动作， 无一不在说明，她在怪我。

怪我伤了爸爸。

我的脚步凝住了，像是有冰水从头顶淋过全身。

浑身泛起凉至骨髓的冰冷。

直到妈妈扶着害怕了的爸爸回房间。

我才打了个冷颤， 沉浸在妈妈最后一眼充满了埋怨恨意以及其它情感的复杂眼神中， 久久不能回神。

我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妈妈就没有想离婚的想法。

那她突然让我回家，是想做什么？

我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 他们过惯了清闲的日子，之前一直靠我打给妈妈的钱过活。

如今，我不管他们了，他们开始急了。

妈妈开始频繁在微信里联系我。

今天发过来一张吃馒头、就咸菜的图。

明天又发过来一大堆求和的话。

我全都没有理会。

大约一个月后，她开始给我发自己被家暴的图。

淤青的手臂、充血的嘴角。

她苦苦哀求我打些钱回去。

“囡囡，求求你，给妈一点钱吧！

你爸现在都没钱去打牌了。

天天对我发脾气，打我。”

如今，看着这些话，我已经心如止水。

我今年二十九岁。

人生前二十九年里，唯一的执念就是拯救我妈。

为此，我一分钱扣成两分钱花。

不敢谈恋爱，怕拖累人家。

“那你报警啊，和他离婚啊。”

我只回了一句。

对面久久没有回应。

许久，才发过来一句：“你爸也不是故意的，他说会改的。”

我摇摇头。

删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

第二天，立刻去移动公司换了手机号。

第三天，从此，他们与我再无瓜葛。

此刻，我庆幸，他们并不知道我如今在哪个城市工作。

我可以开始我的新生活。

后来，我偶尔可以从社交平台上看到他们的消息。

妈妈一直在被爸爸家暴，爸爸一旦没钱打牌，就会打她。

弟弟也因为我不再给她转钱，而怨恨她。

而她，则是整日在社交平台上骂她那狠心的女儿。

不管她，不给她养老。

我有点想笑，也有些心酸。

我一直并不明白，为什么妈妈甘愿在家里被爸爸打，也不愿意和我去过新生活。

我更不明白，当初，外婆以三万块彩礼钱将她嫁给了乡里有名的爸爸。

只为了能够给舅舅凑钱买房。

而妈妈的一生就此葬送。

她也曾是重男轻女的受害者。

如今，竟然主动拿起了刀，做起了刽子手。


. “今天下午，村头的老李头说了，喜欢咱家的大丫。

愿意出二十万彩礼。”

她幽幽开口。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村头的老李头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 在这个人均寿命只有七十岁的村子里，算得上高龄。

而且，他年轻时娶过一个老婆。

后来因为家暴，把老婆打跑了。

我不敢相信，她会把我推入这样的火坑。

可是她眼中的冷漠与疯狂又让我不得不信。

“钱这不就来了！”

爸爸一拍大腿，笑得露出了发黄的牙。

眼里全是精明和算计。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去和老李头谈彩礼。

尽快把事情给定了。”


. 深夜，我一个人被扔在柴房里。

手上脚上都覆盖着绳索。

嘎吱一声，门开了。

妈妈提着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囡囡啊，别怪妈。

妈也不想的，谁让我和你爸没本事，不能给耀祖买房呢！”

她抹着泪，戚戚哀哀地说。

我面无表情，对她已经没了期待。

“晚上没吃饭，饿了吧。

妈给你做了炒饭，还放了蛋，你不是最爱吃吗？”

她将一碗炒饭端到我面前。

我忽然有了落泪的冲动。

其实她并不知道。

我根本不喜欢吃炒饭。

小时候，在我们家，因为贫穷，坏掉的剩菜剩饭也不会扔。

炒饭就是把坏掉的剩菜剩饭放在一起炒。

这并不好吃。

只不过，总得有一个人吃。

我不吃，妈妈就得吃。

所以我一直都是抢着吃，告诉妈妈我喜欢吃。

“死丫头，没眼界。

馊掉的饭还吃！”

弟弟嘲笑我。

我并不在意他的嘲笑。

如今，看着眼前明显用新鲜米饭炒的饭，我心中冷笑。

并无动容。

我想，她当时真的以为那种饭会好吃吗？

她真的以为我喜欢吃那种饭呢？

还是默认了，我会选择吃那种饭。

我早已饥肠辘辘，并没有拒绝这碗饭。

只有吃饱，才能有力气逃。

在喂我吃饭的同时，妈妈突然开口：“ 囡囡啊，在外工作这么多年，你就真的一点存款都没有吗？”

我摇了摇头，故作叹息：“闲钱我全打给您了。”

啪嗒一声，碗被她倒扣在了地上。

“吃吃吃！

能给你弟吃出个彩礼来？”

她阴阳怪气道。

我并不意外，或许从她进入这个房间时， 我就已经意识到， 她所有的善意，只不过想从我身上榨取更大的价值。

当这份价值消失，她所以的爱也会消失。

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对父母都毫无保留地爱着子女的。

她气势汹汹离开。

柴房里又恢复了无边的寂静。

寂寥的黑暗中，我睁着眼睛，一夜未眠。

思考着逃脱的对策。


. 避免夜长梦多，我准备立刻连夜离开。

既然他们都不把我当家人，那么我也不必在为他们付出。

无意义的付出只会感动自己。

况且，我总觉得，妈妈突然叫我回家。

一定不简单。

右眼皮突突地跳着。

我动作很轻地开始收拾起行李。

一件件，全部包好，放进行李箱。

静静地等到滴答的钟表上，指针指到凌晨两点。

我才悄悄的提起行李箱，蹑手蹑脚往外走。

刚打开房间门的一刻，灯亮了。

我吓得没拎住手里的行李箱。

行李箱重重砸在地上，伴随着刺耳的声音。

“看，我说了吧，这死丫头夜里肯定要偷偷跑。”

妈妈得意洋洋地说。

眼睛里却透露着往日里从未透露的凶狠。

“妈的，赔钱货还想跑！

死丫头不给你弟买房就不要想走！”

爸爸骂骂咧咧，手上拿了棍子，上来想要打我。

弟弟拦着门，警惕地盯着我，害怕我跑掉。

一番挣扎过后，我被揍得鼻青脸肿。

“不跑不就没事了。”

妈妈冷漠地说。


. 半个月后，我突然被警察叫到了警察局。

“青天大老爷，你给要为我们做主啊！

这个赔钱货把家里东西全砸了，还偷了家里的钱！”

我刚刚走进警察局，就听见爸爸坐在地上哭嚎着。

我有点想笑。

“死丫头！

竟然举报我！

害我被关了十五天！”

爸爸一见我，就目露凶光。

我眼睛里瞬间流出泪水 ：“爸！

你不能因为弟弟偷钱，就把事情怪在我头上啊！”

“弟弟打游戏输了，一生气把家里砸了。

你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我知道你和妈妈因为我不愿意嫁给村里的老李生气，可他都五十四岁了呀！

您不能为了弟弟的彩礼把我推进火坑啊！”

我声泪俱下，声嘶力竭。

这样子，把所有人都唬住了。

“她说谎！”

妈妈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

因为证据不足，她并没有被判刑。

可对于村里人来说，进警局就是件丢人的事。

他们一家因为进了警局，在村里根本抬不起头。

“警察同志，都怪我们，给您添麻烦了！

家里的家具都是我买的。

我也经常给我妈转钱，你看，转账记录都在这里。

我真不知道他们为了逼我嫁人给我弟赚彩礼，能做到这种地步！”

说着，我把手机上那曾经的一笔笔转账记录给警察看。

我曾经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全都转给了妈妈。

此时，这成了我反驳最有力的武器。

警察一看完，结合刚刚我说的话，再看爸妈的眼神就变了。

毕竟，他们进过警局，有前科。

“做父母的，还是不要太偏心为好。”

他苦口婆心相劝。

“这死丫头都是在胡说！”

爸爸红着眼睛，抓着警察的手臂不放，试图争辩。

可没有人再相信他的话了。

事情结束，离开警察局时， 妈妈愤恨地看着我：“不孝女！

你会遭报应的！”

我听了只想笑。

只能说，耀祖不愧是她生的孩子。

两个人都只会说遭报应这种话。

当人无能为力时，才会寄希望于天。

而我从不信天，也不信命运。

我只相信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