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万剑宗前，虞归晚决定先去和师父告个别。

师父一向对她很好，言有心问道之人，皆可修行，从未因她是凡人，便将她拒之门外。

可没想到，半路间，竟被高晏安拉走，说要效仿凡间习俗，给她办接风宴。

无奈之下，虞归晚只得先跟高晏安到了瑶光庭。

可没想到，还没走近，高晏安便言有事匆匆离去，让虞归晚先行进去。

虞归晚刚进入大门，原来围坐在湖边，朗声交谈的修士们，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众人皆面面相觑：

“虞归晚怎么来了？”

“师兄不是说，今日是月清的生辰，有虞归晚在，不好大肆举办，就干脆借借接风宴的名头。”

“对了，师兄还说，让我们再宴上想写主意，把她赶回凡界去。”

他们以为虞归晚还是凡人，说话间并未特意压低声音。

却没想到，反而被虞归晚听得一清二楚。

只有卫昭面露尴尬，忙轻咳一声，阻断了众人的交谈，将虞归晚拉到一旁坐下。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高晏安带着林月清走了进来。

看到两人过来，不少人哄笑几声，将精心准备的礼物递给林月清。

甚至有人打趣二人颇有夫妻相，完全无视了虞归晚。

虞归晚觉得谈笑声刺耳极了，干脆到外头走走。

可笑得是，竟无一人注意到她的动作，也没有一人出言询问。

他们也都是虞归晚的同门好友，曾经也都祝她和高晏安白头偕老，可如今，他们眼中只有林月清。

虞归晚走到僻静处，一回头，发现林月清也跟了过来。

“虞归晚，你为何还要缠着晏安来我的生日宴，你明明知道他不喜欢你！”

“你就这么恶毒，非要在我和他之间横插一脚，就这么看不得我好吗！亏我还把你当成最好的姐妹！”

虞归晚刚想开口，却见她突然纵身跳入湖中。

“月清！”

高晏安用神识探得不对，几个呼吸间，便冲到湖边，纵身跃入境湖，将林月清抱上了岸。

“虞归晚，你在干什么！”

高晏安皱着眉头，看向虞归晚的目光中，皆是愤怒。

“不，晏安，你别怪归晚，是我刚刚没忍住坦白了，归晚一时生气才......”





宗门山顶雷声阵阵，一道道闪电如利刃般划破天际。

“今日月清历劫，她才刚脱凡胎，便已结丹，倒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顺着师姐所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高晏安挡在林月清面前，抬手结阵，替她扛下这滚滚天雷。

他竟连天雷都愿意替她扛吗？

可明明是他先前说，雷劫为修行之考验，断不可逃避，唯有亲历，才能锤炼心境。

他就这样不舍让她受半分苦楚吗？

大师姐常年在外游历，不知虞归晚和高晏安的事。

她揽着虞归晚的肩膀，谈笑道：

“师妹，你敢想象高晏安养花种豆，打铁磨石的样子吗？我上次见着他在陪月清师妹除草，吃惊得我连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

“日日只知练剑修行的木头，竟也有愿意沾染凡间俗事的一天，甚至愿意浪费一天光阴，陪她看日生日落，云海翻涌。”

“我近日在话本中寻得一句话，觉得形容他们再贴切不过。”

“人生于我如茫茫雪域，无非缄默忍耐而已，可你灿烂如骄阳闯入我心，刹那间，冰消雪融。”

“承蒙你眷顾，我方知，这世上有晴天。”

伴随着师姐抑扬顿挫的朗诵，乌云散去，天雷劫历，灵雨飘落。

高晏安在朦胧雨幕中，将林月清一把扯入怀中。

眉眼柔和似天边云霞，将无尽深情晕染在眼中，是虞归晚不曾见过的模样。

一片喧闹声中，虞归晚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梦醒了，她也该醒了。




虞归晚爱了十年的师兄当父亲了，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结界内，高晏安满脸慈爱地逗弄着怀中孩儿，出言却冷淡：

“我和月清不日大婚之事，都给我瞒好了，免得归晚前来哭闹，扰了月清的兴致。”

虞归晚跟在他身后十年。

去神境寻塑造灵根之法前，她曾向他表明心意。

高晏安将她拥在怀中，在宗门前起誓：“待你回来，我就娶你。”

可事实却是如此可笑。

这次，虞归晚没有哭闹，也没有问高晏安为何不守誓言。

她离开万剑宗，答应了药王谷谷主的追求。

终是放下了对高晏安的感情。

......

“师兄，可是你和月清结道侣一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虞归晚一世啊。”

高晏安眼中尽是冷淡和漫不经心：

“我本也没想一直瞒着她，只是怕她在大婚前得知，哭闹搅乱婚礼罢了。”

“后面我自会跟她解释清楚，她区区一介凡人，和我又岂是一路人，不过是我先前凡间历劫，失了记忆，才被她趁虚而入罢了。”

高晏安的话语如同一道道利剑刺进虞归晚的心中。

她艰难调息着，才勉强稳住心神，不至于气息紊乱。

她为摆脱凡人之躯，前去神境求塑造灵根之法，扛过经脉寸断又重塑之痛，只为追上他的步伐，长久地留在他身边。

她满心欢喜地赶回，想给高晏安一个惊喜。

没想到，却反而撞破了他的真心话。

高晏安讨厌她吗？

不，他明明亲口说过喜欢她的。

他甚至将她的一缕神识注入随身玉佩，只为能时刻感应到她的安危。

二人亲密至连法兽都熟悉她的气息，她才能闯入结界这么久不被高晏安察觉。

谈话间，林月清一身月白色长衫，款款从屋内走出：

“晏安，我来抱着孩子吧。”

“月清，你身子还没好全，这种事交给我就好了。”

高晏安眉眼一瞬柔和。

他牵过林月清的手，将她拉在身侧坐下，熟练地往她体内灌入灵气调养。

屋内是此起彼伏的调笑声：

“师兄，我可从未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过，不仅散百年修为帮月清脱凡胎，还亲自用灵气帮她调养身子。”

“这你就不懂了吧，前不久师兄被邪修所伤，是月清日日守在身边照料，甚至不惜娶心头血，也要缓解师兄痛苦，月清对师兄用情至深，又温柔懂礼，师兄不放在心口宠才怪呢。”

“哪像那个虞归晚，莽撞粗俗，还拿凡间的事逼师兄娶她，师兄被她缠了这么久，也真是不容易。亏得二人还交好，怎么她就没学到月清一点好呢？”

虞归晚的心口又是猛得一疼。

在凡间时，虞归晚将路边乞讨的她捡回府邸，让她当了自己的贴身丫鬟。

虽是主仆，可二人却一直情同姐妹。

后来高晏安历劫归来，怕虞归晚在仙界孤苦，所幸将林月清一同接回。

这次她前去神境，林月清还拉着她的手跟她保证定会看好高晏安，不让其他女子趁虚而入。

可没想到，却是她自己爬上了高晏安的床！

探寻到林月清周身气息，虞归晚才惊觉，林月清已不是凡人了。

多可笑啊，高晏安口口声声说凡人与他不是一路人，却要迎娶林月清。

甚至，还耗费修为帮她塑灵根，脱凡胎。

他哪里是讨厌凡人。

他只不过是，讨厌她虞归晚罢了。

虞归晚怎么也没想到，戏文中唱得被好友爱人双双背叛的荒唐事，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看着门内深情对望的二人，虞归晚放在结界上的手猛得一缩。

她突然想到，她甚至没有质问的资格。

她只不过是高晏安在凡间所历的情劫。

甚至，他们都还未拜过堂，说娶她自始至终也都只是高晏安口头承诺罢了。

用神识探到箱底的玉佩，虞归晚鼻尖又是一酸。

她这时才猛然惊觉，自她入秘境以来，高晏安便没用玉佩跟她传过话了。

可明明先前，他一天数次传音，万般叮嘱，生怕他不在身边，虞归晚受半分委屈。

她还傻傻地以为，神境中有禁制，外界的传音进不来。




在凡世历劫时，高晏安的父母与虞归晚的父母是至交。

虞归晚父母因意外与世长辞后，高父便将虞归晚接到高家。

高父高母平日里非常忙，在照顾小姑娘上难免有疏忽。

再加上虞归晚刚来时，人生地不熟十分胆怯。

每天行事都小心翼翼的，连饭都不敢多吃。

因为虞归晚只是一介孤女，府邸的下人逐渐开始欺负她。

有一次，因为一个侍女偷懒没给她送饭，她在房内饿了整整一日。

到晚上，实在饿得不行了，便想着去厨房找些东西吃。

却被厨房的婆子当成小偷抓住，污蔑她要偷东西。

在虞归晚快要绝望之际，是高晏安帮了她。

一向好脾气的他，不仅怒斥了那些下人，还将曾经欺辱过虞归晚的婢女，一个个发卖出府。

虞归晚的日子，这才好过起来。

这是虞归晚第一次见到高晏安，后来她才知道，这就是她口头上的未婚夫。

后来高晏安每日回府时，都要打听虞归晚的情况，对她十分照顾。

一堆他寻来的精巧玩意，也渐渐堆满了虞归晚的小院。

因得有婚约再前，再加上二人情意相通，这门亲事，很快便定下了。

虞归晚满心欢喜绣嫁衣之时，高晏安去邻县治水时，却不慎遇见匪寇，摔下悬崖。

“他若活着，便一定会应约，前来娶我。”

“他若身死，我也愿嫁入高家，照顾公婆，不论如何，我该是他的妻。”

虞归晚不顾众人劝阻，一人入喜堂之时，见到了历劫归来的高晏安。

高晏安将她领入仙界，告诉她他心中情意从未有过半分改变，许诺会给她一场四海八荒最盛大的婚礼，虞归晚才放心在仙界安了家。

门突然被人撞开，打断了虞归晚的思绪。

林月清面带笑容，款款走了进来：

“归晚，你应该也知道我和晏安的事了，你看我这满身法宝，皆是他为我寻来，你从前，没享受过此等待遇吧？”

“你只是他在凡间犯的一个错误，我才是他心中真正所爱之人，你识趣些，便赶紧离开，免得到时侯难堪。”

虞归晚静静地看着林月清在她面前炫耀。

要是从前，她肯定会哭闹，会质问林月清为什么要背叛她，她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可现在，虞归晚突然觉得好累。

她已经不想去纠结他们二人间的事了。

打发走林月清后，虞归晚想了想，给药王谷谷主去信一封，讲明她不日便会道药王谷。

虞归晚从神境归来之时，途遇药王谷，和谷主一齐救下身中蛊毒的数名小妖。

谷主告诉她，她天生就该是医修，问她是否愿意留下。

但那时，虞归晚满心都在高晏安身上，拒绝了谷主的邀请。

虞归晚不想再入凡界，她在仙界这么久，凡间早已改朝换代，她在那儿，也再无牵挂之人。




高晏安没意识到不对劲，将手往前凑了凑：

“怎么了归晚，你先前不是最喜欢吃橘子糖吗？”

虞归晚勉强扯了扯嘴角：

“吃多了，多少有点腻。”

他听出来了吗？

她说得不是橘子糖，而是他们间的感情。

可高晏安并未意识到，只是自顾自地开口：

“想来这仙界食物大多寡淡，还是比不得凡间，归晚，来仙界这么久了，你可想家？”

想家？

虞归晚突然觉得好好笑。

明明先前高晏安为安抚她，不厌其烦地向她承诺，说他会给她一个家，让她忘记在凡间的一切。

但如今，一切都变了。

高晏安眼中有些心虚：

“归晚，你虽已炼气，可修行之路如漫漫苦修，期间艰难险阻，远超你想象，况且，你脱俗世之躯本就是逆天之举，如此违背天道，今后修行又岂能顺畅，师兄觉得，倒不如回到凡界，顺天而行，方是正途。”

“你如今已有一方本事傍身，回凡间斩妖除魔，获众人之赞誉，立功德碑于民间，岂不快哉？又何必苦苦执着于不属于你的地方？”

虞归晚没想到，为了将她赶回凡间，不打扰他的婚事，高晏安竟会找出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抬起头，直直看着高晏安，逼着他与她目光相对：

“可是师兄，先前是你让我忘记俗世，陪在你身边，你也向我许诺会娶我，如今我已从神境回来，师兄说得话..”

“够了！”

高晏安挥袖，不耐烦地打断道：

“归晚，师兄苦口婆心跟你说这么多，在你眼里反倒成了虚言诳语。”

见虞归晚红了眼眶，高晏安语气不自觉地放柔些：

“好了，我只是将选择权交到你手上，又没说我要毁约。”

“不过近日魔渊封印松动，我得带一众弟子前去查看，你我婚事，恐得延期。”

是吗？

虞归晚不由地在心中苦笑。

到底是前去镇魔，还是去迎娶林月清？

哪怕察觉虞归晚有些不对劲，高晏安还是没有询问，揽着她御剑下山。

毕竟在这段感情中，他才是占主导地位的那个。

高晏安带着虞归晚来了一家小酒馆。

店家熟练地跟他打招呼；

“高兄，我还想着你今日怎来得如此晚，还是跟之前一样的菜色吗？”

他往后探了探，见着身后跟着的是虞归晚后有些震惊，却在触及高晏安朝他使的眼色后闭上了嘴。

他们的小动作，被虞归晚瞧得一清二楚。

她出生商贾之家，心思灵巧地厉害，又怎会不明白，这家店是高晏安常带林月清来的地方。

曾经众人皆知跟在高晏安身侧跟着一女子，对其备加呵护，却已从她变成了林月清。

虞归晚怎么也想不到，她前去神境不过短短三年，待归来时，却已找不回半分曾经。

菜肴很快上了桌。

虞归晚握着筷子的手，却不由得狠狠一抖。

她吃不了辣，桌上却摆满了清一色的麻辣菜肴。

见她迟迟没动作，高晏安夹了一筷子到她碗里：

“怎么不动筷？我知你口味重，这一桌可都是我特意为你点的。”

眼眶已盛不下太多泪珠。

虞归晚只得将头埋在碗中，挡住了高晏安朝她看来的目光，夹起一筷子塞入嘴中。

真辣啊，辣得她眼泪汪汪，辣得她心口阵阵发疼。

“再多吃些，我看你都瘦了。”

高晏安笑着拿过虞归晚的碗为她盛汤，却对上虞归晚通红的眼眶。

“你怎么......”

高晏安手狠狠一抖，眼中也闪过丝慌乱。

虞归晚触到他眼底的情绪，心中瞬间被一种道不明的情绪给缠绕。

拳头收紧又放开，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

“师兄，其实我在山门......”

凌虚剑突然在高晏安手中剧烈晃动。

高晏安眉心狠狠一拧，不到一个呼吸间，便已闪到门外。

提气正欲离去的片刻，他才像刚反应过来一样，回头看虞归晚，语气急促：

“你刚刚说什么？”

“罢了，你回去再告诉我吧，师父急令，我得马上赶回，你在这等着别乱走，我待会派人来接你。”

虞归晚只是眨了眨眼睛，便再看不到眼前人。

刚刚的讯息是林月清传来的，她知道的。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一片朦胧间，她突然看见座椅上的一卷书。

鬼使神差间，虞归晚拿起翻看。

上面一招一式，讲解透彻，甚至能让不通剑术之人，参透悟道。

皆是高晏安为林月清批注的。

高晏安天才剑修，眼高于顶，最厌蠢货，平日里见着天赋不高的弟子，连眼神都不肯给一个。

先前，他愿意教虞归晚一招半式，便让她开心了好久，觉得自己在师兄眼中确实不一般。

可现在两相对比下，虞归晚才明白，先前她以为的独一无二，是有多么可笑。

恍神间，虞归晚看见师姐落在窗前。

她慌忙擦干眼泪，挤出笑意，和师姐一起回了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