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江念秋水的其他类型小说《贵女云鬓酥腰,狼王质子囚娇入帐 全集》,由网络作家“随山月”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江念回过头,妇人正看向自己,那是一双单眼,眼尾沟深长,眼珠往上吊着,同一张团圆脸尤为不搭,矛盾的组合让她看起来比大众周知的“狠辣寡相”更加厉害。江念学着宫婢的手势,双手交握在腰腹处,问道:“阿姆让我留下?”妇人不语,唇角微抿,这意思便是了。江念看向云娘,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在这里,她们只能任人安排。云娘随宫婢离开,江念则立在原处,等着这位兰阿姆发话,然而,那女官并未立刻开口,先是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最终停在她的脸上,看了又看,眼中不透任何情绪。“日后你就在西殿当值。”兰卓说完,转身看向身后高大的拱门:“此处便是西殿。”又对身后的另一宫婢道,“带她下去。”宫婢应下,领着江念去了。直到江念的身形从拱门消失,兰卓才收回眼。进入高大的拱门...
江念学着宫婢的手势,双手交握在腰腹处,问道:“阿姆让我留下?”
妇人不语,唇角微抿,这意思便是了。
江念看向云娘,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在这里,她们只能任人安排。
云娘随宫婢离开,江念则立在原处,等着这位兰阿姆发话,然而,那女官并未立刻开口,先是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最终停在她的脸上,看了又看,眼中不透任何情绪。
“日后你就在西殿当值。”
兰卓说完,转身看向身后高大的拱门:“此处便是西殿。”又对身后的另一宫婢道,“带她下去。”
宫婢应下,领着江念去了。
直到江念的身形从拱门消失,兰卓才收回眼。
进入高大的拱门,便是进了西殿,名为殿,实是几座大小不一的耀目殿宇,外加一眼望不到边界的游园,和背后高耸入云的青山影。
真是奇了,梁国隆冬之际,与之边境相隔二十来日路程的夷越却气暖如春。
一路逶迤,园中花草掩映,烟树迷离,青溶溶一片,有些藤蔓攀盖住了半面殿墙,长势太快,看上去杀气腾腾的,满眼的绿意,充盈着一蓬一蓬的淹润气息,树杂间不时传来野鸟鸣啾。
江念落后宫婢半步,随在她的侧后方,身边不时穿过宫婢和侍奴。宫婢自不必说,而这些侍奴并非完全的男子,相当于梁国皇宫的太监。
他们在经过江念时,会不经意往她身上好奇地打量几眼,然后再自然而然收回目光。
“我叫木雅,你叫什么名字?”
叫木雅的宫婢特意缓下步子,等江念同她并行。
“我叫江念。”
“江是你的姓?”
“是。”
“在我们夷越,奴隶是没有姓的。”木雅说道。
江念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心道,在哪里都一样,即使在梁国,奴才们也没有姓,都是随主子喜欢,主人叫你什么名儿你便是什么名儿,只有极个别的老奴,或是世代家生子,家主才会赐姓。
木雅领着江念换了一身宫婢的服饰和头饰,一路讲了些西殿的日常事务。
“西殿是王的宫殿,能在这里当值,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体面,以后做事警醒些,不可马虎。”
木雅并不喜欢梁国人,她的亲人就是在战场上被梁人杀死的。
江念这才知道,原来西殿是呼延吉的寝宫,两人走近正殿,正殿附近又散布着几座副殿,俱是以打磨成形的厚重灰岩砌成,看上去层棱高耸,阖殿威峻。
两人拾阶而上,正殿大门的门框亦是用石岩浮雕而成,透过大门,往里望去,她的双眼便被牢牢地摄住。
整个宫殿的殿顶十分高深,中间拱起,四面下垂貌,如天际穹窿一般。
粗大的石柱凸起一道道棱,肃整排列于殿中。
殿柱顶端又浮雕了不同的纹络,有走兽、有飞禽,还有花草,屋顶同墙壁交汇处,做了大面积繁琐花纹描漆。
外看雄峻朴拙,其内却富贵华丽无比。
每一根柱子上架有如婴孩手臂粗大的银烛,此时天已擦黑,侍者开始燃灯,渐暗下去的屋室霎时间亮如白昼,莹莹辉光为敞阔的殿宇镀上华丽的金纱。
江念太过新奇于眼前的事物,不知觉地迈过门槛,向殿内走去,直到身后的木雅打了一声咳嗽,她才醒过神,退了出来。
女人斜睨了她一眼,声音又冷又硬:“你日后不在殿内当值,无须进入。”
江念这才明白,原来她连进入正殿伺候呼延吉的资格都没有。
耳边是木雅略显不耐的叮嘱,江念心中生出一丝怪异,至于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木雅见梁国女言语不多,以为被吓到了,难得说了一句:“你也不必过于担忧,在这里只需侍候好大王,做好手头事,相较其他寝宫,西殿的事并不冗杂。”
是了,江念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了,从刚才到现在,木雅开口闭口只提及呼延吉,遂问道:“大妃不住这里?”
木雅先是一怔,反应过来:“你是说朵夫人?”
江念点头。
“她......不住西殿。”木雅带着江念穿过檐廊,向另一边走去,突然来了一句,“咱们尊称她为朵夫人,大王对夫人很是疼惜,你需拿出十二分心意敬着她。”
木雅张了张嘴,话滚到舌尖又咽了回去,有关朵夫人的事,她不打算说太多,作为宫侍,最重要的是管好自己的嘴巴。
若这梁国女活得够久,很多事情自然会知晓,不过嘛,她认为这女人在内廷活不了太久。
......
王庭东殿,原是上一位夷越王呼延成的寝殿,呼延吉登极帝位后,并未入住东殿,而是定西殿为王殿。
现今东殿住着呼延成之妻,朵氏。
偌大的寝殿,安静的针落可闻,侍女们垂手侍立。拱形窗下的檀木桌上立着一鼎象首鎏金铜香炉,几缕细烟袅袅自镂空处升起。
隔屏的另一面,便是内殿,彩丽的纱覆上隐隐可见人影晃动。
此时,一道虚弱的女声传来:“又劳烦大王亲来一趟。”
隔屏之外,站着一茶色祥云纹圆领袍男子,男人身量高大匀健,双手自然垂在身侧,面色肃整,正是几日前急赶而回的呼延吉......
她一女子,身无分文,又是这么个严寒天气,能去哪里,出了这个客栈都不能活,即使勉强活下来,很有可能还没走远,便被人拐了去。
为今之计她要攀附上他,这是眼下唯一的出路。至于以后该当如何,她想不了太远,走一步算一走罢。
江念微垂着颈:“我已无处可去,可否暂先留我些时日。”
江念视线所及处,是他搁于桌上轻轻点动的指,就那么有一下,无一下地点着,散漫随意。
“我为何帮你?”
“因为......除了你,没人能帮我......”
呼延吉执茶杯的手一顿,目光从杯沿擦过,看向茶杯后虚化的女子,头往旁边一歪,带着一点点顽意:“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江念知道,他这是松口了,忙走到他跟前,敛衣屈膝表忠心:“我愿跟在......身边,尽心尽力伺候。”
“主人”二字她始终有些说不出口。
“稀罕事,你肯屈下身段为奴?”呼延吉斜睨着女人。
“我愿......婢子愿意......”
“起罢。”
江念依言起身,见呼延吉端坐于桌前,双手架放在腿上,似乎在等着什么,猛然间会过意来,脑中快速回想着,从前府中下人怎么伺候她用饭的。
于是走到面盆前净过手,拭干,再次回走到桌前,小心且生涩地替呼延吉添饭、布菜。
江念端起一个浅口白釉碗,执筷拣了几样菜放于碗中,搁于呼延吉面前,她不知道他的口味,只能试着拣几样,若他不喜欢,她再重新挑拣。
呼延吉乜斜一眼浅口碗里的菜,置之不理,只自己伸筷夹菜,江念抿了抿唇,按下一丝无措的难堪,又殷勤地替他添了一碗汤,表面看似平静,实则心里紧成一团,直到呼延吉尝了一口汤,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男人手拿汤匙在碗中搅动,清亮的汤汁腾着热气:“可还记得从前也是这般,只不过那个时候,你在门内,我在门外。”
江念手指一颤,她当然记得,那些不曾在意的过往,如今变得异常清晰,也是她不愿忆及的,可越不愿想,它们就越往外滋冒,像是封存的酒瓮,年久失修,破了,朽了,里面发酵的陈酿掩不住,驱不散......
那年,那日,她从郊外游转回城,听闻福瑞酒楼从外请了一个厨子,便没回府,径往福瑞酒楼去了。
秋水替江念戴好帷帽,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前呼后拥中上了二楼,刚落座,取下帷帽,重新理好鬓发,先是响起“笃,笃”的敲门声,接着下人传报。
“娘子,小郎君求见。”
阿弟?他也在福瑞楼?江念忙让下人将他迎进来。
不多时,进来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年,只见其眼如点漆,面白如玉,头顶两髻,用金环箍着,一进来便是笑,颊上牵出两个浅浅的窝。
少年叫江轲,江家独子,比江念这个亲姐小五岁,与呼延吉同岁。
“阿姐。”
江轲先是上前行礼。
江念起身让座,笑道:“怎的也在这里?”一面说一面倒了一杯花茶递于他。
少年接过,仰头喝了,随意坐下:“阿吉叫了我出来,他还在外面候着呢。”
说罢,江轲对秋水吩咐道:“去,把吉小郎君请进来。”
秋水看了江念一眼,不动身,等她示下。
“吉小郎君同你一道在这楼里?”江念问道。
“可说巧,先是他来寻我,说这楼里新来了一个外海的厨子,另邀了田家二郎和吴家大郎,还有几个世家子弟,置办了一张大席面,正吃得好呢,他给我睇眼色,我这才知道,阿姐也来了。”
田家家主任户部主事,吴家家主任兵部主事,一个管财,一个管兵,皆是实打实的权臣,而这些家族的背后又同皇室宫闱牵连。
想不到当初那个孤落无依的小儿,如今也在京都立住了脚,同这些眼高于顶的贵戚王孙打成了一片。
江轲见秋水立在那里不动,眉眼一凝,十岁出头的小少年,已有几分凌人的架势。
“蠢丫头,让你去请吉小郎君进来,只顾站着不动。”
江念压了压手,让秋水退去一边,对江轲道:“这么大的人了,怎的还是直莽莽的,你让他进来,像什么样子。”
“能有什么,阿吉和我一般年岁,自小唤你一声阿姐,姐姐弟弟之间有什么可回避的,谁能说个不是?再说,他都已经候在外面了,姐姐不见一见?”
江轲一番话倒把江念说得怔愣片刻,睨他一眼:“说的什么话儿,不过一个质奴儿,叫我一声阿姐,我就得应下?你同他称兄道弟,我不拦着,可别拉扯上我。行了,行了,也别在我这里嫌着,出去罢。”
少年嬉笑一声,心道,“质奴儿”这三个字也只有您敢说,曾经不是没人讥嘲呼延吉,可最后怎样?那些人不是骑马摔断了腿就是大病一场,总之没落到好。
渐渐的,众人发现不对,疑心他们的“遭遇”同呼延吉脱不了干系,却又苦于没有实证,总之,再没人敢轻视于呼延吉,至少表面不敢——除了他阿姐。
江轲拿过桌上的一个甜果吃了起来:“姐姐说的是,不去理他,我陪你坐一会儿。”
呼延吉站在门外,将屋里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原是他不配。
房内不时有欢笑声传出,那么近又那么远,只隔了一片薄薄的门板。他在长廊上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不知死活地候着。
江轲从房内出来时,呼延吉仍站在门外,背着身,双手反剪在身后。
“我当你走了,原来还在。”江轲拍了拍呼延吉的肩膀,转口又问,“那几个呢?”
呼延吉转过身,望了一眼他身后的房门:“才将他们送走。”
江轲拿手在他面前一晃:“别看了,走罢。”
“阿姐不见我?”
“不见了,也是,如今咱们都长大了,不像从前小子一般没那些讲究,你心思正,可禁不住别人胡猜乱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呼延吉不语。
江轲认真看了他一眼,语气陡然一压:“你小子不会打我阿姐的主意罢......”
皂吏头子才一进门,就急不可耐地去扯江念的衣衫。
江念忙侧身一避,后退两步,从身上摸出一物,双手奉上,低声道:“大人!奴家奉上一些小物,请大人笑纳,求大人看顾一二。”
皂吏头子见女人躲闪,心里正待火起,然而在见到女人掌心的东西时,睁大了眼,那是十几颗米粒大小的翠珠,剔透无瑕,一看就不是普通行货。
这些翠珠是江念从自己贴身的小衣扯下的,她喜欢发光发闪的东西。
从前在家中,纵然不出门,她也要将自己打扮得珠翠满头。
富丽炫彩的珠宝和繁琐层叠的衣裳,非但没压住她,反把她衬得更艳绝俏丽,玉骨玲珑,换作任何人都撑不起这份厚重的奢靡。
别家的贵女,贴身的亵衣以舒适为主,哪怕面料再稀贵,也不会在上面缀金玉器物,江念偏不,她特特交代下去,无论外衣还是里衣,都要缀上名贵的细珠,恨不得连那绣线,都要用金银的才好。
舒不舒服另说,只有这样,方衬得起她的贵重。
一朝从天上跌到地上,摔得筋骨尽断,唯有贴身小衣上还残有一点点富贵的影儿。
这皂吏头子也不傻,看了那翠珠几眼,明白了女人的意图,为何她刚才在外面不拿出来,等进侧屋才献出,若是在外面现眼,那便是见者有份,而现在嘛......自然是他一人的。
如此一来,他想尽吞这些珠宝,便要护着她,否则她嚷一声,让其他几人知道,都是一处共事的,他不吐点出来?
男人摊开手,江念将翠珠奉上,皂吏头子在手心扒拉几下,转而放入怀里,有了这些珠子,后半辈子吃穿不愁。
不过,他心里有些不痛快,反口道:“我若说不呢?”
江念先是一怔,继而笑了笑:“大人大量,您高高地抬一抬手,咱们这些人便能好活一分,再者......”
“再者什么?”
江念往前进了两步,揭开衣袖,露出胳膊:“大人,您看看。”
男人睁眼看去,只见那细瘦如柴的胳膊上,干裂发紫不说,还起有蚕豆一般的疙瘩,好些已经连成一片,看着甚是可怖。
皂吏头子唬得往后一仰,把手连摆:“去,去,离远些。”
“大人送完这一趟,差事就交付了,归家可尽享富贵,何必让咱们这些人污了您。”
皂吏头子不耐烦地驱赶:“还不出去!”
江念暗暗松下一口气,应声退出。
她前一脚走,皂吏头子后一脚出来,屋外的几个皂吏调侃。
“那女人染了脏,又开始发病,你们离远些。”皂吏头子盘腿坐下,一路上病死了不知多少人,偏这女人赖活到现在。
其他几人心中有数,只想快些将人交付,好返程。
江念走回囚犯堆里,坐下。云娘眼含担忧地看着她。
“无事。”
江念说完,扯了扯衣袖,将自己的胳膊盖住。脏衣下的皮肤火辣一片,她忍不住去挠,越抓越痒,越痒越想抓,不一会儿,衣袖上浸出点点血斑。
皂吏头子往对面斜了一眼:“去,拿些吃的给他们。”
矮个儿皂吏应下,捡了几个冷硬的干馍,也不靠近,距囚犯们一射之地,将馍丢了过去。
十来人的囚徒见了食物,一拥而上,就为了抢几块干馍,抢到便能吃上一顿,抢不到的只有饿着。
江念和云娘两个女子哪里抢得过那些男人。
好在其中一个干馍朝另一边滚去,其他人没注意,江念迅速爬去,那不规整的圆形干馍往门边滚动,她伸手去够,就要碰上之时,木门“吱呀——”开了,骤然间,刺骨的风雪呼呼灌入。
门栏外的风雪中立了许多人,当先一人拔步而入。干馍滚到那人的长靴前停下,江念的眼睛从馍移到那双锦靴上,靴底沾了雪沫,靴面掐着祥云金边,再抬眼往上一点点看去。
男人身量十分高大,在刺目的光中,她看清了他的脸,这张脸同记忆中另一张模糊的容颜渐渐重叠,一点点清晰......
那一年,祖父还在世,江家圣恩正隆,权尊势重。
京都城外,景物芳菲,香车宝马往来,游人不断。两辆亮漆镂花的高阔马车一前一后缓行,其中一辆马车尤为显眼,左右车窗的绢纱在风中飘飐,隐隐可窥见车内盛服丽妆之影。
后面还有几辆小一些的马车,坐着丫鬟和婆子,另有护卫前后簇拥随护。
车马轻快,趁着今儿天气暖融,江夫人带着自家小女去寺庙进香。
浩浩荡荡的人马引得不少路人关注,这是江府的车马,不用猜,那鲜亮的马车内端坐的定是江府千金,江念。
这一年的江念才十二三岁,正值豆蔻年华,已然出落得姿容殊丽,隐有绝色。
众人无不感叹,有些人生来就得上天眷顾。路人为了多看一眼车中丽人,或是得她多看一眼,跟着马车小跑起来。
赶车的马夫早已见怪不怪,他家小娘子出行,每每都要引起骚动,一声驾呵,马车辘辘快行,将跟随的路人甩在身后。
“娘子,你看那些人,居然追着跑,也不怕灰呛了鼻。”丫鬟秋水揭开窗纱看了一眼外面,掩嘴嗤笑道,顺带打量了一眼主子的面色。
在她看来,她家娘子的那双眼是最好看的,眼褶不深不浅,看人时,透着明柔的光,点点的含蓄,很容易让人在无知无觉中陷进去。
然而,明柔的眸子下是一管直隆隆的鼻,分外秀挺,再配上小巧傲然的下巴,生生把那眼中本就不多的含蓄和娴静揉碎了。
“莫要取笑人家。”江念将帕子塞到腕间的玉镯里,肘在窗案上。
秋水将软枕往主子腰后塞了塞:“前日侍郎家公子在茶楼题诗相赠,昨儿画舫上还有人掷来并蒂莲,奴婢倒要看看,今次礼佛路上还能见着什么新花样。”
话音未落,忽有少年郎抛来一枝杏花,惊得拉车的枣红马打了个响鼻。
江念眼中淡淡的,却也安然地享受着这份毫无意义的虚荣。
行到半路,窗外传来喧嚷之声,随之马车停下,江念侧目,隔着轻纱看去,只见前路围聚了不少人,相互谈论着什么。
“啧——真是可怜——”
“造孽哟!”
“不像咱们大梁人......”
人群随着护卫清道,散开了,原来人群围拢处,躺着一个小人儿。
那人蜷缩着,衣不蔽体,脸偎在胳膊下,浑身颤抖着,若不细看,多半以为是一条半死不活的野狗......
江轲一语毕,不等呼延吉答话,紧接着说道:“趁早歇了心思,我阿姐不是你能肖想的,不怕告诉你,太子有意于我阿姐,已向圣人请旨赐婚,礼部纳采问过名,且赐了金册子,只是明旨还未下。”
呼延吉笑了一声,腔调松快:“是么?”
江轲点了点头:“板上钉钉。”
“你多虑了,你阿姐亦是我阿姐,我心中唯有敬她,怎敢生妄念,倒是该跟你道声恭喜。”呼延吉说道。
江轲面色这才松缓,呼延吉八岁来大梁为质,两人结识,有时,江轲会邀他到江府做客,又或是呼延吉邀结他学习弓马,两人脾性还算相投。
私心讲,江轲初时并不太愿意结识呼延吉,不过一个属国来大梁为质的皇子,说白了就是看不上眼,可呼延吉这人十分聪慧,学府上课时,无需先生讲义,呼延吉只肖看一遍就悟了七八分,比他们这些大梁人还通晓,弓马射箭更不必说。
谁不喜欢同聪慧之人来往,渐渐的,江轲便同呼延吉走得近了。
尽管如此,呼延吉终摆脱不了属国质子的身份,这种认识随着江轲年岁渐大,越来越清晰,是以,两人关系好归好,这份好中多多少少带了一些别样的看待。
呼延吉是兄弟,是好友,仅此而已,成不了家人。
况阿姐性子并不亲和,待人接物随心随性,对呼延吉的态度只比对陌生人强两分,估摸这两分还是看他这个亲弟弟的面子施舍的。
“走,咱们再吃一回,我还没吃好,这厨子的手艺不错。”江轲笑道。
呼延吉笑着点点头,一同走向长廊另一端。
不过短短几年光景,他同她掉了个个儿,他坐着,她站着,他为主,她为奴。
呼延吉只吃了几口,又喝了小半碗鲜汤,便撩衣起身,江念正要随在他的身后,却被他止住。
“过几日化了雪,就启程。”
男人说罢,走了几步待要出门,忽地折过身,掷出一物:“涂脸的,我身边可不要丑人。”
江念抢出步子,慌乱中接下,是一个五彩描金瓷瓶,朱红的瓶塞,拔开塞盖,里面是油红半透的膏子,带了一点点的草药香,她从药瓶抬起眼,呼延吉已经不在屋里。
江念看着一桌的菜肴,还有浅口碗里动也未动的几道菜,坐下,肿胀开裂的双手不利索地提起筷子,嗓子有些发阻发硬,不知滋味地吃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日,江念很少见到呼延吉,他不在,她也落得轻松。
这日,江念起身,让店伙计打了热水到房中,她将毛巾浸湿,敷了一会儿脸,然后坐到妆台前,拿出药瓶,以指腹蘸了少许的红油膏,涂抹于两腮上,轻轻揉开。
她总还是舍不得这张脸,一日不卯得涂抹膏药,指望这几日就好完全,显然不可能,不过脸上的疮印在药性下淡了一些,当然,也许是她的错觉。
“江家娘子?”
是云娘的声音。
江念起身去开门,门外的年轻妇人,眉眼细巧,头裹布巾,一身靛蓝碎花棉袄裙,双手交握在身前,还未进屋,先朝江念屈膝行礼。
“奴家见过娘子。”
江念忙担她起身:“云姐姐不必如此,我已失了身份,如今不过看人脸色行事,莫要折煞我。”
云娘轻轻叹了口气,掉转话头:“东西清点好了么,一会儿就出发。”
“打点好了。”
云娘同她一样,已是无所归依之人,便与她一道去往夷越。
两人收拾妥当,下了楼,客栈外停了一辆马车,十几个夷越兵士乘于马背,齐整两列。
队伍前,呼延吉身披大氅,一手挽辔,一手执银鞭,高坐于马上,见她出来,面无表情地睃了一眼。
这时,一个信报兵纵马飞赶而来,滚鞍下马,急步到呼延吉跟前,嘴巴一张一阖说着什么。
江念不知发生了何事,只隐隐听到“朵夫人大妃”几个字。
在夷越,大妃便是王的大妻,夷越与大梁不同,大梁男子可一妻多妾,而夷越男子,是多妻制,也就是说,一个男子可娶多名女子为妻,身份上没有高低之别。
可只有大妻之子才能继承王位,大梁是“母凭子贵”,而夷越是“子凭母贵”,想来这位大妻的家族应是夷越国五大“上姓”之一。
有关这位大妃,朵氏,江念知道一点。
实际说来,此女并非呼延吉娶的妻室,而是呼延吉已逝的兄长呼延成之妻。
夷越先王有二子,长子呼延成,幼子呼延吉。
呼延吉在梁国为质期间,夷越王逝去,作为长子的呼延成即位,然而,这位新王短命,没几年病故了,夷越使臣前来敬献大批的珍宝,央浼梁王,请求接自家皇子回夷越。
其实当年呼延吉回夷越并不容易,其他人倒还好,唯有一人坚决反对,那人便是她的祖父。
祖父不止一次在朝堂上谏言,夷越质子若归,正如放虎兕出柙!昔年楚庄王问鼎中原,尚留太子于周室为质。今若释此羁縻,不啻赠夷越三万铁甲!
而更多朝臣则认为,今若强留呼延吉守孝之身,令周边之国讥大梁无圣王气度,夷越王庭三更迭,呼延吉乃明立之嗣,大梁扣其不遣,恐九夷八蛮皆要指摘大梁悖逆孝礼。
最终,梁王听取大多朝臣之言,放其归去。落后,呼延吉随使臣回了夷越,继位为王。
按夷越规矩,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新王会继承上一位君王所有的权利和财物,这些财物包括女人。至于呼延吉同这位大妃之间有何羁绊,这位大妃又是怎样的人,江念不清楚。
观信报兵惶乱的神态,想来应是那位大妃出了事情。
外面的雪已化得差不多,可空气仍是极冷,太阳周边的光像蛋清一样稀透。
当年,他走之前找过她,好意提醒她江家锋芒太过,她不仅没有听劝,反责他多管闲事,言语讥他。
她原话是怎么说的?她说: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一个远赴异国的质子,就算回了夷越又怎样,夷越皇室还有无你的立足之地且是两说!
后来她才知晓,那个时候的他失去了最疼爱他的兄长,她的话是刻薄的刀子,在他的伤口内搅动。
江念的一双眼透过朦胧的晨雾,望向前方,男人招来手下,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扭过脸,不轻不重地看向她,江念忙敛下眼皮,只听到扬鞭一响,再看时,呼延吉已当先飞马而去......
云娘年过三旬,细长眉眼衬着张瓜子脸,原是梁国京都人氏。
昔年江太傅下乡赈灾时,她曾隔着粥棚竹篱望见过那位江家小娘子。
十二三岁的江念裹着狐裘站在车辕上,银鼠毛领簇着张瓷白小脸,手里捧着的鎏金手炉晃得人眼花。那时她便觉着,这姑娘活脱脱是庙会上扎的绢纱美人灯,风一吹就要飘到云端里去。
后来,她的汉子死了,又无个一儿半女,招了涎皮赖脸之人惦记,挣扎中错手将人杀死,随后,她被收监判刑,流放充军妓。
云娘看出来了,这些人都是听命于那个貂皮大氅的男子,当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求大人饶命,我们不过两个妇人,不会有任何威胁,求大人让我二人活命。”
一片安静,回答云娘的只有呜呜的风声,这声音显得屋子里更静。她甚至不敢正眼看对面的男人,这男人还很年轻,可一双眼太过慑人,好似全身上下处处淬毒,处处危险。
男人一声轻笑,笑得轻飘,眼睛不看云娘,而是看向她身后的江念:“饶了你们?可知我在这世上最恶什么?”
“什......什么......”
“这世上我最厌恶的就是梁人。”呼延吉站起身,从随护手里接过一把刀,那刀上还沥沥滴着血,淡淡地吐出四个字,“不——分——男——女”
云娘明显感到身后的江念一震,那男人提刀一点点逼近。
江念回望过去,她以为他是来救她的,其实并不然,她把事情想简单了,他的出现只是偶然,而他接下来要做的,不会是好事。
她和呼延吉之间是发生过一些事情的,那些事,她不愿提及,不愿去想。那个时候的他在她面前,只有卑微,她利用他对她的喜欢,肆意嘲弄于他。
江念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她性子里有一点与生俱来的恶,喜欢她的人有多少,憎恶她的人就有多少,甚至更多。挥金如土,何不食肉糜,是她可以做来的事、说出来的话。
他比她小许多,只要见着她,总是一口一个阿姐地叫着,祈望得她多一眼看待,可她呢,硬着心肠,人前人后地对他发难。
他在大梁的处境本就艰难,八岁来大梁为质,身边一个亲人也无,最初他唤她一声“阿姐”,兴许是想通过她,求得江府一点点的庇护罢。
一转眼,她同他掉了个儿,江念看着眼前之人,恍惚间觉得有些眩目和不真实。
呼延吉走到江念跟前,手中的刀缓缓提起。
她觉得他会杀她,真的会下手。
下颏传来冰硬的触感,刀尖正抵在她的咽喉处,她的身体无法抑制地打颤,怕死,贪生,人之常情,然而这一刻,她却因为在他面前露怯而羞惭,内心强装镇定,身体却诚实地出卖她。
男人眼中玩味,挑了挑眼,欣赏着这有趣的一幕。
“这世上怎有这么巧的事。”呼延吉手腕一抖,刀背拍向女人的面颊,“死了不好玩,从前你做的那些事......日子还长,咱们慢慢算,慢慢偿。”
江念颤抖得厉害,牙齿忒愣愣地上下磕着,眼圈发红,说不出一句话来。
呼延吉的眼一点点扫向女人的脸,那眼神太过专注,太过复杂,像是在抚慰,又像是在嘲笑,分辨不清。
“带走!”男人站起,阔步往外走去。
阿多图看了一眼蓬头女人,有些拿不定主意,主子说带走,可要怎么带?不管了,不过是两个梁国女囚,大不了牵在马后,从前他们都是这么对待俘虏。
阿多图朝前一挥手,立时上来几个兵卒,把江念和云娘绑了,留出一头麻绳,牵引出门。
风雪渐息,四围被大雪覆盖,没个五六日,雪化不了。
麻绳一端紧绑江念的双手,粗粝绳结勒进腕间的旧伤,渗出的血珠转眼凝成冰碴,另一端则系于马鞍,就这么的,两个女人跌跌撞撞地随行于队尾。
江念口中喘着团团白雾,朔风卷着雪粒子往领口钻,麻鞋兜不住脚,遗落于雪中,赤足陷进积雪,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没走到几步,双足就被冻得失了知觉。
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队伍停了下来。
阿多图不明所以,走得好好的,为何突然停下,疑惑间,见主人翻身下马,往队尾走去,转眼间又折返回来,不过肩膀上扛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脸上生疮的梁国女囚。
这一下了不得,别说阿多图惊诧,就是一众兵士也惊得瞪眼,他们的王竟然亲身背伏一个污丑的女囚,兵士们相互对看,从对方的眼中确认自己没眼花。
呼延吉不理会,阔步走回队首,阿多图十分有眼力地拍马走到队尾驮另一妇人。
呼延吉抱江念上马,自己翻坐于她的身后,脱下身上的貂皮大氅,将怀里的人裹得严严实实。厚重的银灰貂氅,皮毛松软厚实,远远看去,仿佛是毛茸茸的身子长了一颗人头。
光泽的皮毛笼着江念的脸,氅衣内残有男人舒暖的体温,不一会儿,她的身上开始冒汗,脸上、身上的冻疮开始发痒,忍不住伸出手去挠。
“你若不想要这张脸,尽可去抓。”男人的声音从后传来。
江念讪讪收回手。
呼延吉拍马,马儿一声嘶鸣,朝前冲去,江念没有防备,身子往后一仰,偎到他的胸膛间。
她不知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后面的路一定不太好走,只是......现在的她好乏累,想要闭目休息片刻,而身后的胸膛十分宽厚温热,他......长大了,暂且倚靠一下罢,女人缓缓阖上眼。
呼延吉垂眸看向怀中昏睡的女子,睫毛上凝着细碎的冰晶,蹭在貂绒大氅上化作一滴水痕。
“阿姐可知。”他贴着女人冻红的耳尖,看着那一点似有如无的耳洞,呢喃着,“当年,你碾碎的不止是我送你的碧海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