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予没犹豫，径直上了车。

纪朝儒朝她略有些抱歉的笑了笑，“你妈妈刚出差回来，在补觉。”

纪予看着副驾驶上安睡的邓女士，不知为何，这一刻她才恍然有一种脚踩在地上走路的踏实感。

于是她放轻了手脚，悄声问：

“我们现在回家？”

“嗯，接上你，回家。”

车子一路疾驰，到大桥中央却缓缓停了下来。

在停下的瞬间，还在补觉的邓秋几乎是瞬间就警觉睁开眼，她的手已然摸到了腰侧枪柄，这是她常年累月形成的肌肉记忆。

纪朝儒安抚的握住她的手。

“没事，我和小予下车一趟，你安心睡。”

邓秋白眼一翻，收回了手继续合眼。

纪朝儒扭头看了纪予一眼。

父女两个人下了车。

夜幕微沉，桥下黑色的海浪不断拍打着岸边泛起白色浪花。

远处灯塔矗立着一面鲜艳的国旗，巍峨壮观。

纪予下了车，却不明白父亲这是要做什么。

纪朝儒拿来了两盏烛灯，递给她一盏还未燃起的。

纪予接过，不明所以。

“这是？”

“你忘记了，明天是你的生日。”

纪朝儒笑容温和，“但... ...你和林青牧是同一天生日，爸爸不想让你连回家的第一个生日都要和别人一起过，所以，爸爸就自作主张，提前一天陪你吹生日蜡烛，好不好？”

纪予怔然。

海风吹过她乌黑浓墨的发丝，夜色下衬得精致五官线条流畅漂亮，她的心跳在这一刻猛烈敲击胸壁，就像是上等玉石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

一下一下，仿佛要一路震碎从前的阴霾。

过了许久，她才从喉咙里低低挤出一个字。

“... ...好。”

纪朝儒神色郑重的将烛灯倾斜向她手里的烛芯，宽厚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护着那点微弱的火光。

直到纪予手里的烛灯渐渐燃起。

他盯着那簇由自己手中诞生传递过去的火苗。

“薪火相传，永不背叛... ...”

海风吹过，卷走了他本就压低的声音。

纪予抬起头，“什么？”

她没听清。

纪朝儒却眉眼微弯，“这盏灯，是你来到成人世界的投名状，小予，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爸爸的骄傲。”

“——也是妈妈的。”

一道懒散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邓秋女士已经倚在车窗看很久了。

她不知道从哪里掏了瓶酒，冲他们扬起。

“纪小予，生日快乐！”

纪朝儒一看见她拿酒，立刻顾不上其他。

“你少喝点，等下吹了风头疼。”

“纪小予，快管管你爸，他总有操不完的心！”

“女儿，你管管你妈，她身体不好，喝了酒肯定难受！”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到最后都看向纪予。

“你说！”

“你说！”

这样美好和谐的画面，纪予眼眶一热。

这是她以前人生从不敢奢想的画面，这一刻却在自己眼前具象化。

她想，她会记得一辈子。

*

回到家，邓秋洗漱完毕后掀开被子坐了进去。

她捅了捅纪朝儒，打趣道：“决定好了，真舍得？”

之前他在电话里说女儿加入109局，还忧心忡忡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坦白身份。

现在可倒好。

还没回家就迫不及待给闺女开小灶，直接单独补了入109局的宣誓和燃灯仪式。

听说109局的人都以为他这位局长是不喜欢纪予，在针对纪予。

实际上呢？

人家这当爹的，偏心的不要太明显。

亲自燃灯。

亲自带着宣誓。

这要还是不喜欢，恐怕其他成员早就可以被嫌弃的入土为安了。

纪朝儒将她揽在怀里，无奈道：“我们要尊重孩子，她有自己的选择。”


副考官突然被阴阳怪气，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保持着良好修养问。

“我是问，她是哪个队的。”

“啊对对队啊。”

副考官忍无可忍，伸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

“你严肃一点！”

一队队长委屈的捂着脑门，敢怒不敢言。

“就是啊对对队啊... ...他们的队名就是这个。”

五组里有一名成员嗤之以鼻。

“就算知道这是个梦，没找到异物，也是出不来的，不是谁都能像主考那样有能力封存这个异物的。”

此次主考正是一组组长，当年这0188就是被他给亲手封存的。

“是吗？”

二组代表拨了拨自己的红发波浪，唇角勾起一抹魅惑笑来。

“我觉得她挺独特的，是叫黑桃G？说不定... ...她能破解呢？”

一队队长有些不服。

“她是12队新来的，怎么样也比不上我们组的江妄野吧... ...”

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声。

公寓内

纪予走到座钟跟前，轻轻拨弄指针。

可不等他调，指针就飞速转动。

她眼前立刻闪过一幕又一幕。

直到看到画面里出现一个名叫张生的男人。

“你说你是见义勇为，你要是没撞人为什么要去扶他？”

“好了好了，你被裁了！现在就收拾东西滚蛋！”

“儿子啊，你爸又住院了，医药费我们实在交不起了，就不拖累你了，这里还有200块，是我们全部的积蓄了。”

张生回到出租房内，看到一幕又一幕的消息。

他喝的烂醉，眼泪止不住的流，在这座城市漂了十年，可是连父亲的住院费都掏不出来。

整天加班却要被老板说不够努力。

甚至过马路扶老爷爷的时候还被他的家人讹诈。

在梦里，他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自己，桌子上摆放着成摞的现金，豪车钥匙，他事业有成，将打压他的老板业内封杀。

甚至，他还见到了跳楼自杀的父母，父母依旧年轻健康。

他流连这里的美好，可是天很快就亮了。

白天，张生从梦里苏醒，眼前是破败的出租房。

夜里，他却能在梦里许愿，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拥有挚爱，父母，事业... ...

渐渐地，他开始不满自己的梦境太短。

他喝酒，吃安眠药。

巨大的落差让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他，梦里是不会痛的，跳下去，跳下去没死就可以一直待在梦里。

他站在高楼上，一跃而下之前他许了一个愿。

他的愿望是：永远不要醒来... ...

‘咚——！’

时钟指针再一次来到了七点。

夜幕降临，整栋公寓楼开始剧烈摇晃。

纪予皱紧眉头：“快，梦境要破了，快想办法离开这儿！”

她刚刚看到的，是这座钟的记忆！

张生以为他跳下去就能永远活在梦里。

但他只不过是掉入了异物给他编织的谎言陷阱。

这栋公寓的所有住户都做着同样的梦，在梦境里被人放大了欲念，或是金钱地位，或是想见却永远无法见到的人。

它就是希望所有人都沉溺在梦里。

然后成为它的养分。

江妄野拔腿就想跑。

可楼下已经响起凄厉喊叫，显然又有人脑补出了一些恐怖的怪物幻化出实体出来。

走廊尽头，赫然站着一个手拿粉红电锯，红发炸毛拖地，走路还无比崎岖的怪物，正朝他们露出血盆大口。

纪予怒骂：“江妄野，在你梦里我就长这样？！”

“姑奶奶，我错了！咱快找异物啊！”

江妄野此刻心虚的厉害。

因为她没猜错，这就是他脑子里最害怕的怪物。


“不是我吹，我们苏氏一族向来有恩必报，你今天给我吃香，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你命格极重，有一死劫，若想化解难上加难，我虽然不能化解，但有我在必能护佑你不被其他小鬼盯上夺命。”

纪予十分淡定。

“哦。”

小狐狸反应过来，“你早就知道？”

它顿时有些慌张，连忙结结巴巴说，“我、我还可以帮你联络阴间亡魂，虚病我也能治！”

见纪予还是不为所动，它恼羞成怒，扁了扁嘴。

“我到底哪里不好了，你就这么不愿意供我！那我还是在这里待着好了！就让我成为第一个面色蜡黄，眼袋垂到胸上的丑狐狸算了！”

双沅在一旁内心尖叫。

它都这么说了，就供它吧！

毕竟谁能拒绝一只雪白的毛茸茸呢？！

纪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我顶不了香，没办法帮你。”

小狐狸的耳朵瞬间耷拉下来。

“请保家仙的人少，这里即使不能做什么功德，也总比把我退回去的好，算了你们走吧... ...我还是留在这好了。”

其实这里的磁场浑浊，很不适合修炼攒功德。

但是没办法了。

有香火总比一点香火都没有的强。

请神容易送神难。

它若执意不走，谁也奈何不了。

可这样，闹鬼的事就没办法彻底解决。

双沅立刻举手。

“我我我！我供！”

小狐狸扬起小脑袋看她。

双沅最顶不住毛茸茸撒娇了，更何况是一只小狐狸。

她直接心软呼呼。

连忙开口道：“你不是喜欢吃香？那香是我做的，我们有一处风水店，倘若你愿意，可以在那里设立个堂口，怎么样？”

“真... ...真的么？”

双沅挺起胸脯保证，“包的啊！”

又能放回店里当吉祥物，还能时不时的撸一把。

自己简直就是连吃带拿占便宜好吗！

面对双沅伸出来的手。

小狐狸内心很欣喜，但还是略带矜持的伸出毛茸茸爪子摁在了她的掌心。

“我是苏十三姑娘，你记得回去之后摆香案写清我的名讳。”

仙家忌讳直接暴露名讳，常以姓氏排行外称。

苏十三原本想严肃罗列出请仙落座的规矩的，可她又怕说多了她们反悔不肯供自己。

到最后，她皱了皱鼻子，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爪爪。

“我还有一个要求。”

小爪爪只能比5，不能比1。

它举起来就像是一只开了花的山竹。

萌的双沅一脸血。

“你说。”

“... ...供奉我之后，要隔三差五给我放一只鸡。”

苏十三害怕她们负担不起，连忙补充，“一周一只，啊不... ...一个月一只也行。”

说到最后，它声音越来越没底气。

狐仙爱吃鸡，要搁古代，香案必定摆放的有鸡。

可现代人越来越不信这些，它都快要忘记鸡是什么味道的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随即双沅发出爆笑。

“我还以为多大的事，放心吧，以后每周四我都带你吃。”

到时候让苏十三姑娘尝尝什么叫做疯狂星期四的魅力！

苏十三点点头，随即化成一团白烟消失。

纪予拍了拍手，“解决了，回家！”

出去之后，双沅叫来了经理，告诉他请错了神，并且让他抓紧把财神请回来。

经理连连点头，保证明天一早就去办。

他们一行人出来后，唐让没喝酒，就直接送双沅回去。

阿江也已经把车开到了门口。

纪予和温夺喝了不少酒，此刻坐在后座，夜风吹过，吹的人发晕。

纪予闭目养神，刻意忽略那两道注视自己的视线。


纪予愣愣的看着自己面前的空酒杯。

那是她用过的... ...

他就这么拿来喝了？

温夺目光温和望向她，“继续喊，输了我替。”

她们喊点数喊得热闹，台上互动的男模也有不少悄悄朝这边打量。

有几个胆大的直接走过来主动搭讪。

先来的是个染了白金发色的小奶狗，笑起来还有两颗梨涡。

“姐姐，人多玩热闹，可不可以加我一个？”

后面那个寸头西装男生也不甘示弱，“姐，摘飞劈我在行，我帮你喊，保赢！”

温夺轻抬眼皮，眼底尽是不屑。

“她没钱，不试台。”

试台？

男模啊... ...

纪予饶有兴味的打量着他们两个。

寸头黑西装的男生主动上前凑到纪予跟前，殷勤备至的帮她倒酒。

“我不要钱，我只想姐姐开心。”

白金发色的小奶狗也连连点头。

“我也不收费的，姐姐... ...我们一起玩嘛。”

纪予看见温夺脸色不善，她突然就心情大好，干脆大手一挥。

“过来坐！”

她红唇勾起，“你们俩叫什么？”

“我是小一，他是小木。”

白金发色小奶狗甜甜笑着。

他靠近纪予身边坐下，心脏却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

其实刚才她进来的时候自己就注意到了。

在这儿干了许久，他陪过不少客户。

但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

平时他出台，最便宜一个小时也能赚几千块。

可如果是这么漂亮的，哪怕让他倒贴他也愿意。

小一和小木轮番帮纪予喊点数。

很快，就轮到双沅一直输。

纪予玩的开心，余光却在偷瞟温夺的反应。

他倚靠在沙发上，唇角上扬出一个不能称之为笑的弧度。单手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纪予心中隐隐有预感。

他在生气。

不过... ...

自己还没忘了刚才在车上他抢自己衣服的恶劣行径。

他既然要气，那就气着吧。

纪予这么想着，唇畔的笑容愈发明艳。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

侍应生端着托盘鱼贯而入，一瓶一瓶的名贵烈酒被摆上桌。

紧跟其后的，是阿江提来的一个保险箱。

他恭敬朝温夺颔首，“先生，钱带来了。”

“打开。”

阿江点头，箱子揭开，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箱的钞票！

温夺身子稍稍前倾，慢条斯理的拿出一摞一摞的钱。

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他的动作。

温夺视线落在那两个男模身上，笑容温和又不容拒绝开口：

“桌子上的酒和钱，喝一瓶，拿一摞。不是很爱喝酒吗？爱喝多喝。”

小一和小木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很不好惹。

这些酒灌下去，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阿江身后跟着不夜城的经理，他额头已经渗出一层冷汗。

“江总，都是自家员工，我让小一和小木赔礼道歉，要不咱们就少喝点算了。”

阿江直接打断，“这是老板的决定，不是我说的算的。”

纪予瞥向温夺，笑不达眼底。

“不夜城是你的？”

“是。”

温夺姿态倦懒的倚靠回沙发上，“反正他们陪你喝也是喝，我给他们钱，要喝就喝的尽兴。”

小一如坐针毡。

他不知道这位温先生是幕后老板，只是他长得实在太好，还以为是其他哪个店里带出来的头牌。

要是他知道，一定不会自不量力的上前来的。

小一小声恳求：“老板，能不能就喝一杯... ...我真的喝不了这么多。”

温夺温和笑容里是不容拒绝，他亲自打开一瓶酒递到他手边。

“你看着办。”

小一举起酒的手在颤抖。


“刘天赐说她妈妈天天从不同豪车下来，是见不得人的小三，还说她是没爸爸的野种，让其他同学孤立林暮暮... ...”

纪述平静的目光缓缓落在小女孩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哦？所以刘天赐，是谁教你的这些话呢？”

张书记戴着眼镜，很有压迫力。

刘天赐早就有些害怕，立刻指着妈妈，“我妈妈就是这么说的，我妈妈说她没爹，可不就是野种吗？！”

林暮暮眼泪又掉了下来。

“你找死！”

林总宁忍无可忍抄起椅子就要冲上去。

下一秒，一道高大身影出现在她身后，劈手夺下她手里的椅子。

纪述拽住她的手腕，安抚性的轻轻捏了下。

随后看向张书记。

张书记心领神会，立刻冷哼一声，“天赐妈妈，诽谤侮辱他人声誉，是要坐牢的，你儿子的档案上也会留下一笔记录，学校是不会招这样的学生的！”

“别呀！”

一听到影响上学，天赐妈这个时候终于知道害怕了。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抓住儿子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

刘天赐顿时哭了出来。

天赐妈赶紧说道：“他知道错了，求您别给他记案底，我... ...我也知道错了，暮暮妈妈，求求你别告我，我不想坐牢。”

林总宁厌恶的看着她。

即使她跪地求饶，自己也不打算放过。

这世间没什么值得她在意的，唯有暮暮，她能搭上一切。

“你的道歉，我不接受，等你去监狱里再好好忏悔你的罪过吧！”

说着，她就要打电话。

可林暮暮突然伸出小手抓住她的手指。

“妈妈... ...”

林暮暮扬起巴掌大的小脸，眼角是残留的泪痕。

“放过他们吧。”

林总宁动作一顿，她蹲下身来问，“为什么？”

林暮暮低下头，攥紧衣角，低低开口：“因为那样，刘天赐就没有妈妈在身边了... ...”

说着，她吸了吸鼻子，奶里奶气的声音里是努力维持的坚强。

“我没有爸爸，我懂那有多么难过。”

林总宁听的心口发涩。

暮暮从来不在自己面前提到爸爸的事。

以至于自己从来都不觉得她需要父亲的陪伴。

“好... ...”

事情解决完后出来，林总宁已经在着手挑新的学校。

她不想女儿以后再受这样的委屈。

纪予还是有些好奇，“哥，怎么这么凑巧你会来这儿？”

“过来出差，顺路跟张书记视察。”

纪述话说的无比自然。

留一旁的张书记连连汗颜。

顺路？

头一次听说路还能直接顺成这样。

纪予手机响了起来。

「双沅：决赛地点发你了，快来！」

「纪予：稍等，马上就到。」

原本还想陪暮暮一起吃饭的。

现在看来，是吃不成了。

纪予有些抱歉举了举手机。

“我等下有点事... ...推不掉。”

林总宁笑了下，冲她点头。

“你去吧，我叫司机来。”

纪述刚跟张书记说完话，朝这边走了过来。

“我送你朋友回去，你先忙你的。”

纪予：？

大哥怎么奇奇怪怪的？

她想不明白，但有人送她也放心，于是连连嘱咐：“那行，那我就先撤了。”

看她走远。

林总宁牵着暮暮就要走，丝毫没有要同纪述多说的意思。

纪述挡在她身前，眼神温和却又不容拒绝。

“不打算聊聊吗？”

他的视线缓缓落向林暮暮。

林总宁一颗心沉入谷底。

说起来，今日之事他算是解围，自己欠他一个人情。

她没有拒绝。

纪述让司机先下班，自己则亲自拉开车门把暮暮抱上了车。

林总宁坐上车后，开门见山问：“你今天是故意赶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