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成功了吗？……或者说，离家出走的这几年，你真的快乐吗？”

短暂的沉默后，我笑了笑回道：“快乐过，也在路上遇到了一个那样的女人……她的性格很活泼、很开朗，正是因为和她在一起久了，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就是你们常说的油嘴滑舌……可惜，就连她也在后来离开了我，走的不声不响，不明不白……”

“所以，你才在青岛等了这么久。”

“一年半了，如果想回来，也早该回来了……”

任然已经在风中沉默了很久，而我也在她的沉默中，看到了她的眼泪，她终于哽咽着对我说道：“青岛这座城市很大，人也很多……所以，什么都不能用最这个字来形容……但是听了你说的这些……这个城市恐怕再也没有比你更孤独的人了……你是我见过最孤独的人……可你隐藏的太好了，总是我们这一群人里面最开心，最没心没肺的那一个。”

“不孤独，没什么。”

“从现在开始，是不是孤独，都不重要了……把手给我。”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把手伸到了任然的面前……下一刻，她便紧紧握住了我的手，然后温柔地说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姐姐……只要你想在这里有一个家……就拉紧我的手……我带你回家！”

从任然手心传来的温度，就像是一盏灯光，点亮了我心里最黑暗的地方，这个地方已经寸草不生，是一片荒漠，是一条干涸的河流，是一棵已经枯萎的果树。

我需要光亮，也需要雨水的滋养。

我转头看着任然，任然也看着我，我们似乎在这一刻洞穿了对方，因为彼此已经没有秘密，她知道了我的过去，我也知道她的痛苦和屈辱。

这种洞穿，让我们的心里都产生了一种要相依为命的欲望，所以，她才能对我说出那么温柔的话来；我呢，我该怎么去回应她的温柔？

我想抱着她，痛哭一场，可是我不敢，说好了我们只是出来聊聊天。

……

这时，任然又笑了笑说道：“干嘛一副傻乎乎的样子看着我？”

“我可一点都不傻……我在想，这是不是你的糖衣炮弹，目的就是为了从内部腐化我，好让我对你死心塌地。”

“是啊，是啊……好想你对我死心塌地……以后就不怕想喝酒的时候，找不到你人了。”

说完，任然大笑，我也终于跟着她笑了笑；这一笑，也把我从刚刚那种消极、悲痛的情绪里给剥离了出来，我的心情好多了。

……

任然提议去吃夜宵，我也有点饿了；随后，两人便走在了附近的街道上，找着还在营业的饭馆；青岛是一座到了冬天就少有人逛街的城市，再加上已经是深夜，所以我们走了两条街，街上都是一副冷清到不行的模样，唯一还开着门的是一个卖鞋子的店。店铺没有招牌，只在玻璃上贴满了清仓大甩卖的广告，老板蹲在门口，左手夹着香烟，右手举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房租到期，明天不走，我是小狗”这样的狠话。

鞋店的对面，则是一个自助式的成人用品店，乍一看没人光顾，走近了才发现里面站着一对小情侣，男孩对着售货机挑挑选选，女孩则不停地向后张望，生怕遇到熟人似的。

这就是我和任然正在经历的夜晚，有人为了生计，不顾尊严，有人为了寻欢作乐，像是在经历一场冒险，而我们望眼欲穿，只为了找到一个能吃口热饭的地方。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像是活在了地狱中……不仅是他，还有我妈，他们都对我产生了一种近乎变态的控制欲……他们希望我能承担起复兴这个家庭的重任……希望我能尽快找个女人结婚，延续这个家庭的香火……他们开始逼着我去追求一个我根本就不喜欢的女人……那个女人也不喜欢我……她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嘲笑我的家庭……笑我爸坐过牢，笑我大学没毕业，笑我妈没有文化……我真的跟她相处不来……所以，我特别痛苦，我把这些告诉我爸妈的时候，他们没有给予我理解，只是一味的责怪我不会哄人……可这真的是赤裸裸的侮辱啊……难道就因为她爸能给我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我就可以连尊严都不要了吗？……何况，这只是我爸妈的一厢情愿，她爸爸比她更看不起我的家庭，他根本就可能接受我，更不会给我安排什么狗屁工作……后来，我爸妈也认清了这个现实，便又开始逼着我自己去找工作……我尝试着去找了，但那时候我自闭的厉害，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相处，没过多久就把工作给弄丢了……我爸就开始骂我无能，骂我是这个家庭的耻辱，说我不配做他的儿子……至少，他曾经成功过……而我什么都不是……那段时间，真的非常痛苦，只感觉肉体和精神都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我甚至想过去死！”

“那你是怎么熬过去的？”

“抽烟，喝酒啊……”

“那不是更糟糕吗？”

“没有……也许是上天眷顾我吧……在我感觉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在我们小区捡了一条流浪狗，我喂它吃了一根火腿肠，它就再也不愿意跟我分开了……那天下着特别大的雨，它原本是可以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的，但它就一直跟着我走，跟着我淋雨……我停下来看着它，它特别高兴，不停地冲着我摇尾巴……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也是被需要的……尽管它只是一只狗……我决定收养它……我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罗汉……”

“为什么叫罗汉？”

“因为罗汉意味着身心六根清净，摆脱了生死和烦恼……那是我当时最需要的东西，叫它罗汉，实际上是一种精神寄托……罗汉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治愈了我，它真的特别可爱，特别、特别在乎我……我们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我会和它说很多话……它特别贪睡，每次，我还没说几句，它就已经睡着了……这让我觉得，我的那些烦恼也不算什么烦恼……每天只要像它那样，能填饱肚子，能睡个安稳觉，就是幸福……我渐渐放下了心里的负担，后来，我就在酒吧找了一份唱歌的工作，毕竟这是我喜欢的事情，也是我最擅长的事情……可是，在我爸妈眼里，养宠物和唱歌，都是不务正业的表现，他们快气疯了……某一天，在我去酒吧上班的路上，他们做了一件让我永远也不能原谅的事情……他们把罗汉从我的房间扔了下去……我爸动的手，我妈拍的视频，然后把视频发给了我，并且对我发出了最严重的警告……”

任然面露震惊之色，很久之后，感叹了一声：“这！”

“回家以后，我没有吵，也没有闹……因为已经彻底死心……我把罗汉埋了，收拾了行李，删除了与他们的一切联系方式，就离开了那个已经扭曲的家庭……这些年，我一直在向他们证明，我不用工作，不用出人头地，也一样会活得很开心……而且，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一个女人，愿意陪着我潇洒一生……我们不生孩子，不结婚，只争朝夕。”


在我心中，自己误闯鹿溪的房间，仅仅就是一个恶作剧所导致的延伸事件，当事人选择了释怀之后，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所以，当我看到这些照片的时候，除了惊讶，还是惊讶……

片刻之后，我终于开口向眼前这个微胖的女人问道：“到底是谁拍了这些照片？”

女人的语气愈发不友好：“难道不是你吗？……或者说，是你背后的团队。”

“我？……还有团队？”

我满是质疑，忽的想起娱乐圈里的那些是是非非，好像有些明白了，于是又对仍然很不忿的女人说道：“你怀疑这是我设的局，然后操纵一个团队，来从她身上捞取好处？”

“不然呢，我已经和鹿溪聊过了，说是昨天夜里，还有一个女人给你打掩护……这就很符合团伙作案的犯罪特征。”

我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她的想法，但在事实真相面前，还是显得太扯了，便笑了出来，回道：“你说的那个女人叫任然……本地知名企业家林胜恩的老婆……你要是不信我的话，可以去调查……你觉得她会因为想捞点好处，来配合我给你们设圈套吗？……除了她，酒吧里的其他人也能给我作证……我们都是长期在一个酒吧玩的朋友，昨天是他们合伙整我，才弄出了这件事情……而且，我也是从酒店出来后，看见广告屏上播放的广告片，才知道她是一个公众人物，在这之前，我根本都不认识她。”

女人将信将疑，半晌回道：“我会去打听清楚的……但是我也要提醒你，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是最好，如果真是你策划的，那可就涉嫌犯罪了……”

“肯定和我没关系，你报警处理吧……我也是受害者。”

我的不心虚，终于让这个女人彻底打消了对我的疑虑，她陷入到了沉默中，继而又显得有些惆怅……我不知道她在惆怅什么，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件事情再好解决不过了。

“不能报警处理……鹿溪是公众人物，如果背后的人狗急跳墙，把这些照片公布了……我们没有办法和公众解释……”

想起鹿溪的明星光环，我倒也明白了这个女人的担忧，她应该是鹿溪的经纪人。

尽管不是存心所为，但终究是给他们带来了麻烦，我心里有些愧疚，于是带着歉意对她说道：“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出面和公众解释，我的那些朋友也可以……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

却不想，我这个善意的提议，又把这个女人给激怒了，她从那些照片中抽出其中一张，扬在我面前，怒道：“怎么解释？……你的手是咸猪蹄吗？……为什么要抓住她的手，还把她按死在墙角……这张照片要是流到外面，谁不以为是在接吻？……这个时候，你们又一帮人跳出来解释，说是你在隔壁房间偷情败露，然后跳到我们这边……再把我们鹿溪给强吻了……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荒唐的事情吗？”

我看了看照片，真像是在接吻，不禁有些难为情，倒不是羞耻于接吻这件事情，只是觉得自己真的给这个本不该有交集的女人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我只能再次带着歉意解释道：“当时的情况真和照片表现出来的状态不一样……她以为我不是好人，想报警，我不想把麻烦弄大，再加上这确实是一个误会，就阻止她报警，可能一时太心切了，就忽略了肢体上的接触……我承认这事儿是挺荒唐的，但是换个角度来看……呃，这可能也是一种缘分……”

“得了吧……我们可不想要这种缘分……我现在要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一脸委屈：“我又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啊……我只能配合，如果你们有需要的话。”

女人紧皱眉头，陷入到了沉思中，半晌，又开口说道：“对方狮子大开口，跟我们要300万，这钱我们也给得起……但是，这事儿没办法签合同，更不会受到法律保护，所以，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进行第二次敲诈勒索；也不能保证给了钱以后，这些照片就不会被传播出去……所以，我们团队不愿意给这300万……”

“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出这笔钱吧？”

女人白了我一眼，回道：“你要是能给得起，我倒是能高看你一眼。”

“我就是一个整天在酒吧买醉的小混混，你可千万别高看我……太贵！”稍稍停了停，我又以试图安慰的语气说道：“其实这件事情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吧……首先，她是一个成年人，然后才是一个明星……只要是成年人，就会需要爱情，向往爱情吧……这又不是出轨，只有出轨乱搞的，才叫道德败坏……既然不涉及道德问题，女明星也有恋爱的权利，那还怕他们做什么？”

女人又白了我一眼：“怎么着，按照你的逻辑，还想做鹿溪的男朋友不成？”

我愣住了，我发誓，我这么说的本意，只是希望她不要那么紧张，更不要把自己放在一个太被动的位置上，没想到，她却发散思维，得出了这么一个惊人的结论！

太惊人了，以至于刚说完，她自己也愣住了，继而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我。

我下意识退后一步，连忙摆手说道：“我就是临时起意，这么一说……本意是让你不用太紧张，我一个马上就要走的人，压根不可能会有这么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女人好像完全没有听进去我的话：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仔细想想，这倒好像也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思路……”

说完，这个女人便往我面前走了一步，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并递到我的手上说道：“我叫秦敏红，是鹿溪的经纪人……我先跟我的团队商量一下，到底怎么处理这个麻烦……这件事情你得负主要责任，在没有出结论之前，你先别离开青岛……而且要让我随时能联系到你，你要是需要和我联系，就打名片上的电话号码。”

我从她手中接过，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她又向我问道：“你是干嘛的？”

“我刚刚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就是一个整天在酒吧鬼混的小混混……”

“不用工作？”

“不工作，但是有收入，能勉强维持生活……”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又十分诚恳的说道：“敏红姐，这件事情，我确实要负主要责任，所以我有义务给你们建议……我觉得还是报警处理吧……等调查清楚之后，让警方帮忙发一份声明，以他们的公信力，公众也不会有什么非议的。”

秦敏红冷着脸回道：“你说的轻松！就算警方愿意给声明，那也是在破案之后……要是一时破不了案呢？……而且，这事儿就算立案，也只能是敲诈勒索的罪名……你和鹿溪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只要这些照片曝光了，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娱乐圈也不是没有先例，之前就有一个男明星，被曝深夜去了另外一个女明星的房间，当时，是有现场视频的……最后舆论发酵，当事人不得不出来解释，说是去探讨剧本……这不是搞笑嘛！结果当然是越描越黑，导致双方事业受损……我们必须要从中吸取教训，身在娱乐圈，走错一步，就是身败名裂。”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感觉自己第一次离娱乐圈这么接近……我想：任然和左小薇也没有想到，她们的一个恶作剧，竟然会引出一件这么复杂的事情来！


稍稍等了片刻，任然接通了我的电话，她似乎已经喝了不少酒，以至于说话的时候，声音明显有些飘：“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想我啦？”

“姐，咱俩能见一面吗？就现在。”

电话那头的任然愣了愣，忽的便笑了出来：“你这还是没有吸取教训呀……不怕我老公来找你吗？”

“不怕，就是单纯想和你聊聊天……”

“呃……我们认识一年半了吧……从来没见你一本正经的说过，想和谁聊天……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韩潮吗？”

我笑了笑，回道：“以前一直是韩潮哄你开心……所以，你就觉得韩潮没有痛苦……其实我也会痛苦，会难过……痛苦的时候是真的痛苦，难过的时候也是真的难过。”

任然的语气带着几分关切：“你是怎么了？……其实，你在酒吧找小薇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点不对劲了……当时，你跑的太快，我跟在后面，都没能追上你……”

“见面说吧……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跟小薇她们在一起喝酒……还是我去找你吧，省得你和小薇见面了，两人又不能好好说话。”

“嗯，我在五四广场这边。”

“等我二十分钟。”

……

结束了和任然的通话，我便点上了一支烟，深深吸了几口之后，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个大箱子上，这里面有鹿溪临走前留下的钱……

如果不是同情或是可怜，她根本没有必要留，因为这台黑胶唱片机，我本就打算无偿赠送给她的；基于这个初衷，我再次打开了那个买卖二手物品的网站，然后给鹿溪回了信息：“那唱片机不值钱，我是准备送给你的……如果你真的觉得我是个倒霉蛋，可怜我……你请我胡吃海喝一顿，也比给钱更能安慰人……”

发完这条信息，我便走到了那个大箱子旁，然后借着路灯的亮光往里面看了一眼，里面竟然有厚厚一沓现金，虽然不能说出准确数字，但是从厚度上来看，她应该是把原本买黑胶唱片的钱都留下给我了。

怪不得都说明星是高收入群体，连施舍都是如此的慷慨大气！

恍惚中，鹿溪又回了信息：“你可以觉得这台唱片机没有价值……但是在我眼里，我认为它有价值……”

“它能有什么价值？当初也是在闲鱼淘来的二手……如果你硬要说它有价值，也就200块钱吧，还不够去酒吧要一打啤酒呢。”

“可是它曾经陪你去过很多地方，也许一路上有沙漠，有大海，有草原，还有开满鲜花的山坡……在你看着这些风景的时候，它为你放着周杰伦的歌曲……这种它给你带来的精神享受，难道还比不上酒吧的一打啤酒吗？”

之前如此难受，我都没有一点想哭的冲动，但此刻，眼眶却有些发热。她说的没错，如果我的人生还有快乐的话， 那一定就是沉浸在她所描述的那个场景里……

多美妙啊！开着我心爱的房车，听着喜欢的歌，穿梭在不停变幻的美景中，歌声是一种保护，我就躲在里面，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和危险，满眼都是那即将要落下的夕阳，还有随风摇曳的麦浪。

如果没有吃饱饭的刚需，如果车子不需要汽油，也能跑……如果，有那么一条不收费，也能一路顺畅的大路，我还是想在路上……我不想停下来。

停下来是为了钱，是为了生存，这才是最让我感到无可奈何的事情。

轻声叹了叹，我终于给鹿溪回了信息：“你这么一说，这台唱片机还真像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如果它有生命的话……忽然有点舍不得了，但是我现在更需要钱……只能请你对我的这个老朋友好一点了。”

发完这条信息，我便弯腰拿出了鹿溪留在箱子里的钱，这些钱在我手上沉甸甸地压着，让我无法坦然接受，我得为鹿溪做点什么……

可鹿溪似乎并不求回报，她没有再回复我的信息，于是，我沉浸在夜色中，又和这个世界完全断绝了联系。

这种状态大概持续了有二十分钟，直到任然来了。

……

任然是打车来的，我远远便看见路边停了一辆出租车，车里亮着灯，任然在给出租车司机付款……随后，她便下了车，站在五四广场对面的那条街上往我的方向张望着。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任然，我心里就莫名会有一种安全感，也许是因为她比我大，又或者，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不需要我去花一分钱，她有一张神奇的卡，里面有花不完的钱，只是最近我才知道，这张卡是她用青春和尊严换来的。

……

任然好美，就像是一朵在黑夜绽放的白玫瑰，而我是一个孤独的守望者，我在等她，也等着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希望……

“姐，这边。”

任然寻着声音向这边看着，发现我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便快步走了过来……

我们在黑夜中相对，彼此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先开口向我问道：“怎么一个人跑五四广场来了？”

“说来话长。”

任然理了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笑道：“那你慢慢说呗，我有的是时间听你说。”

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攒了一肚子的话，可是在真的有机会倾诉的时候，我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于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任然，但思绪却是不平静的……

这时，任然又转身看了看，发现房车就停在不远处，又惊讶地说道：“你那房车不是从来都不挪地方吗，怎么也停在这里了？”

“之前确实没挪过地方，这不动了要走的心思嘛……”

“那为什么没走？”

面对任然，我终于如实说道：“昨天在路上的时候，有个朋友给我打了电话，说他遇到了困难，要借钱……我就把身上的钱全部给他了。”

“所以，你就没了路费，然后又跑到酒吧找小薇要回你送给她的东西？”

“是这个顺序没错。”

任然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你也真是挺奇葩的，你要是没钱，可以开口去借啊，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想着要回来的？”

“借了钱就是一份人情，有了人情就有牵挂，有了牵挂，就不能轻装上路……还不如，要回自己送出去的东西，最多被别人看不起，但是心里却没什么负担……”

“你就这么害怕人情往来吗？……”稍稍停了停，任然又带着些许疑惑，说道：“我们认识快一年半了，酒吧里那么多朋友，感觉你和谁都不交心。”

“因为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留在这里……所以，酒吧里认识的那些朋友，都只是过客。”

“那我也是咯？”

说完，任然便看着我，她很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但是在这样一个感性的夜晚，我没有办法欺骗她，于是点了点头，同时也点了一支烟。

任然笑：“怪不得你贼胆包天，连我也敢睡……说白了，就是仗着自己不会留着这儿，真有事儿了，大不了提起裤子走人。”

我有点语塞，半晌才说道：“是你先勾引我的。”

“我那是演戏。”

“我又不知道你在演戏。”

“看你这副无赖的样子……算了，以后谁都别再提这件事情……还是说你借钱的事情吧，你把钱借给谁了，是我们一起玩的朋友吗？”

“咱们在一起玩的那些酒肉朋友，是不会借到我这儿的……你可比我有钱多了，要借，他们也是先找你。”

“你在青岛还有其他朋友？”

“有，你还和他见过一面……还记得吗？大概是半年前，我带着他去了酒吧，全场他都没怎么说话，最后还去把账结了。”

任然想了想，回道：“有点印象……是你在工地上认识的那一个？”

“嗯。”

“他怎么了？”

我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在一阵沉默后，回道：“他老婆早产，在医院做剖腹产手术，他没钱交手术费。”

“不至于吧，这年头还有这样的人。”

“你是在舒适圈里待太久了，不知道人间疾苦！”稍稍停了停，我又说道：“他是个特别能吃苦的人，在青岛的这几年，他是攒了些钱的，但是……最近他爸被确诊为败血症，他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给他爸看病了……正好，又赶上他老婆早产……所以，才被逼的走投无路。”

任然点了点头，随即便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她在一阵沉吟之后感叹道：“其实，你挺善良的……可是，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你是个坏胚子呢？”

“我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任然笑了笑，随即又正色说道：“你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是我们真的很好奇……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可以这么我行我素的活着吗？按说，你这个年纪，正是应该在社会上打拼的时候……你真的不想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有一个安定的家吗？……还有你的父母，他们都不管你吗？对你也没有什么期待？”

在任然说起我的父母时，我的情绪忽然就低沉了下去，继而又想起了那段不堪的往事，涌起一阵钻心的痛苦。


我忽的就伤感了，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在左小薇面前表达自己的情绪，更说不出什么祝福的话来……

难怪我说要走的时候，左小薇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因为走和留之间，伤心的，永远是留下来的那一个，而现在，我已经决定留在青岛。

很久，我才终于开口对她说道：“你都决定去北京了，为什么还在青岛买一辆车？……你这车到了北京根本没法开。”

“我想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

“可以用物流运走。”

左小薇摇了摇头：“这里面有我特别在意的东西，我不放心交给物流，我要自己带着。”

“好吧，到了北京……”

左小薇注视着我，等待我给她最后的赠言，我也想送她一句漂亮的赠言，但最后千言万语也只是化作了一句“到了北京，加油吧。”

“我会加油的，你在青岛也好好的。”

说完，左小薇便在我的注视中离开了病房，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林向宇来青岛，不只是为了送唱片，他更想带走左小薇。

……

左小薇就这么突然走了，她只留下了一篮子鸡蛋，但此刻看来，已经不像是恶作剧，她是想用一种属于她的方式，让我不要轻易忘记她，还有我们之间所经历的一切。

可是，我又对她做了什么？

好不容易送了她一个包，却还想着连发票一起要回来。

我后悔极了，于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可是当我真的站在窗户旁看着她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马路那边，就算是呐喊，她也不会再听见了。

我很想告诉她：我一直不肯带着她一起走，不是因为讨厌她，我只是对两个人一起浪迹天涯的那种生活失去了信心，因为已经有栾雨在前，我不想被伤害，却也因此伤害了她。

看着左小薇越来越模糊的背影，我第一次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没有确定对方是自己一辈子的伴侣，就算是拿枪指着我的头，也绝对不能睡在一起。

……

在左小薇走后的整个下午，我连手机都没有再碰过。我就躺在病床上，安静地听着海浪声，然后又不可控制的把自己陷进了回忆的浪潮中……

我想起了很多已经遗忘的细节：那几年，我和栾雨漂泊在路上，好像也不尽是自由和浪漫，我们也会有因为花光了钱，而不得不停下来的时候；我们先是节衣缩食，然后又发了疯的去找一份临时工作，最难的时候，我和栾雨曾经在路上发过传单，以此解决了温饱之后，便又开始筹集能继续上路的钱，这个时候，栾雨通常会去卖场找一份售货员的工作，我就去接一些旅拍的活儿，但这时常是有一单没一单的，毫无安全感可言，偶尔运气好的时候，才可以找到装修里面的木工活儿，这个倒是赚的多，可也累，累到什么程度？只记得回去就蒙头大睡，连性生活都顾不上了。

曾经，在某一个夜里，我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栾雨就坐在我的身边，一直注视着我，我问她怎么还不睡，她说：想吃海鲜了，我说，又不在海边哪有海鲜；她又说，就是想吃，没说非要吃；之后，她也躺下了，那一夜，我们便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此刻，我终于有些明白，那一晚的栾雨，到底在内心深处想了一些什么；其实，那就是她动摇的开始。